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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英提高声音:“我在解手!”
“给我开门。”梁倏亭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我拿钥匙开门。”
戴英不说话。梁倏亭侧耳贴在房门上,隐约听到戴英在里面低喘。
梁倏亭立刻去储物柜拿客卫的钥匙,打开门锁,拧动门把进去。
“你……你不要进来!”戴英抻着手试图抵住门,无奈力气不够距离也不够。门被完全敞开,梁倏亭看到戴英坐在马桶上,可是马桶盖都没有打开。
他的模样看得梁倏亭心惊:“你怎么了?”
戴英的脸色白得吓人,没有一丁点血色。因为脸色太苍白,衬得眼圈深红,眼下浮出一片青紫色。他的鬓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的碎发就贴在他脸侧。
“我……”戴英缩在马桶上,把残腿抱在胸前,手紧紧按在残肢末端,摇头说,“我没事。”
梁倏亭看向他残缺的左腿,“腿疼?”
戴英只顾摇头:“缓一会就好了。”
梁倏亭严肃道:“我们去医院。”
他不由分说地将戴英抱起来,戴英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说:“我看过很多次医生,去医院也只是开点药给我。我的病历本都在家里,还有电子病历可以查。你家有没有……镇痛的药?发烧或牙疼用的那种就行。”
他的手贴上来,触感凉得像冰。
梁倏亭把戴英抱回客房的床上,拿出药箱翻找。家政帮忙备齐了常用药,会定期更换,药箱里镇痛止疼的药物有布洛芬和泰诺,都在有效期内。梁倏亭问戴英要吃哪个。戴英看都不看地拿过一板,拆出一粒就要干吞。梁倏亭把药抢下来,倒了一杯温水,亲手喂他吃。
梁倏亭给戴英擦汗,低声问:“为什么会痛?”
戴英歪倒在床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声音轻飘飘的,明显是疼得不想说话。“幻肢痛。没什么,截肢的人大多会碰到。”
梁倏亭有很多疑问,却不忍再让戴英费力开口,只有焦灼等待药物起作用。他查阅过相关资料,了解幻肢痛是截肢手术后常见的并发症,但是术后数年甚至数十年仍然发作的情况却不多见。
戴英大二时遭遇车祸,截肢手术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为什么还有幻肢痛?这是一种强烈的痛楚,它会让戴英感到他早已失去的躯体在发生剧痛。疼痛的表现各不相同,可能是电击痛、灼烧痛、跳痛、刺痛,又或切割痛撕裂痛……
梁倏亭不知道戴英感受到的是哪种疼痛,但是无论哪种都不会比其他种类轻松多少。明明戴英理应得到命运最好的馈赠,明明一切磨难都不该加诸在戴英身上——梁倏亭爱惜戴英,爱就是会让人产生任性且荒谬的愿望。
“疼就叫出来,不要忍耐。”戴英的脸几乎全埋进了枕头里。梁倏亭怕他呼吸不畅,就将他的脸捧住,面朝上转动。
看到他藏起来的脸,梁倏亭一瞬僵住,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鼓起。
枕头上洇出了一大片水迹。戴英疼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眼神涣散,汗出如浆。
急转直下的夜晚,一人苦苦忍痛,把呻吟藏进枕头;另一人沉默作陪,跟着感受到揪心般的幻痛。
将近凌晨的时候,戴英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呼吸也平缓了下来。梁倏亭轻轻叫了声“戴英”,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对梁倏亭笑了笑,说:“我好了。”
梁倏亭问:“为什么会疼,诱因是什么?”
“不知道啊。”戴英回避了这个话题,伸手去够放在床头的水杯,一下子没够着。梁倏亭帮他拿过水杯,送到他唇边喂他喝。
“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
戴英很无奈:“我把我的电子病历发给你,你可以研究一下。没什么诱因,只能说很多年都会有幻肢痛是低概率事件,不是零概率事件,总有人倒霉,而我正好是这个倒霉的人。”
梁倏亭望着戴英,陷入一段压抑的沉默。他为今天过于放纵的性爱感到后悔。更后悔他让戴英不经意地看到了一枚钻石耳钉。他很少为什么事情后悔,因为他做事向来谨慎妥帖。对待戴英,他本该一如既往地谨慎妥帖。即使戴英说他的幻肢痛没有什么诱因,但按照常理思考,戴英应该要避免过度劳累和刺激。
戴英疼起来仿佛意识都要逃离肉体。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疼吗?疼过几次,有多难过,有多无助?
他说他看过很多次医生,他都是在经过怎样的折磨后走进医院的?有人陪他去吗,有人帮他缴费办手续,有人哄他照顾他吗?
时间再往前推。大二那年刚刚十九岁的戴英,在车祸中同时失去母亲和半条左腿,他有多痛?术后残肢还没恢复,他的幻肢痛是不是比现在更加严重?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那个人有能给他足够的支撑吗,有耐心搀着他陪他重新站立起来吗?
修养两年再支着假肢返回校园的戴英,怎么适应突然的转变?他会不会被压力击垮,会不会无法融入新的集体,会不会觉得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是个异类?这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又是谁,有没有给他足够的鼓励和关怀?
梁倏亭一瞬间可以问出上百个问题,但是确切的答案仅有一个。
不是他。
陪在戴英身边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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