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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红招有些口干,他嘴唇动了动,就看到儿子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你还活着呢,太好了呜呜!”
他还活着,月红招疼得有些恍惚。
阎王爷没收他,他依然活在这喧闹的、令他辛苦不已、却怎么也舍不下的人间。
道济医院给月红招做手术这事到底没瞒住,在郎追从阿玛口中听到的零碎言语中,他知道月红招才从麻醉里醒过来时疼得哭了半天,知道月红招后来还发了烧,郎善彦给他开了重药,才又把人从阎王爷那拉回来,也知道他在六月初出了院。
快死的人突然能走能跳,过了一阵还开始在院子里练嗓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再一问,原来是找洋医生切了生病的那块肺!
一切都由温蒂医生担了,她告诉外界,是她想要尝试新手术,因此找上了月红招,话语中并未提及郎善彦、郎善贤。
如今外国人要拿中国人做什么事也不稀罕了,此言一出,京中先是议论纷纷,紧接着不知为何,就起了要驱逐这个洋医生的风潮。
舆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扩散,道济医院开始无人上门看病,温蒂医生出门时会被扔烂菜叶子,然而面对这一切,温蒂医生保持着令人惊讶的从容。
她对夜晚偷偷上门来送药的郎善彦说:“我以女性的身份学医时,被我的父亲和兄弟用椅子砸破了头,偷尸体练解剖时被人吊在树上一整天,菜叶不算什么。”
郎善彦更感惭愧:“女子学医不是错,您用医术救了月红招更不是错,您做了对的事,不该被这么对待啊。”
温蒂医生露出奇异的笑意:“有时候女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不过这回我却没亏,善彦,我已经买了回家的船票,月红招的病例很珍贵,新开发的手术也很有价值,我想,我家乡的医院会愿意为此给我发工钱的。”
郎善彦惊愕:“您要走?”
温蒂医生语气平静:“我留在这里对道济医院不好,很多病人都不敢来了,这有违道济女士开办医院的初衷,放心,医院里的汪医生同样优秀,他会接手我的工作。”
郎善彦面露担忧:“到底妇产科还得女医生来做更好。”
温蒂叹息:“在一些人眼里,男医生总比洋医生好,善彦,你日后不要再来这了,容不下我的不是你们的百姓,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若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谁会在乎一个女医生做手术?而且这段时日以来,找我麻烦的都是流氓地痞,也是他们的存在,让产妇们不敢再来医院寻求帮助。”
这件事里最可疑的地方,还在于月红招这个故事主角竟一直待在院子里无人打扰,仿佛有人刻意避开了他。
待他听了消息到道济医院来寻温蒂时,温蒂才察觉到幕后之人的身份,涵王。
郎善彦咬住下唇,难受了好一阵,才说:“温蒂医生,这份药,请您一定要收下。”
他将一个药葫芦交给温蒂,里面装着的正是这段时日给月红招吃的七蛇丹,此药有清热镇炎的功效,在天气变热、伤口极易被感染的时候,月红招奇迹般的没有被伤口炎症杀死,说不得就有这药一份功效。
温蒂知道这药的珍贵,她慎重收下:“谢谢你,善彦,等我老了,我会写一本书,记录我在清国的故事,我会写我曾见过你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还有你神奇的针灸和药,你在治疗肿瘤、外科手术上的天赋,人们应该记住你。”
如今交通不便,她这一走,大概就是与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永别。
郎善彦知道温蒂是一位女士,即使两人隔了30岁,却依然男女有别,他从小到大学到的礼节都告诉他,应该与她保持相处距离才算个斯文君子,可这一刻,他却很想学洋人的礼节和温蒂握握手。
他心中无旖念,只是很尊敬、很感激这位医道前辈。
这年夏季,温蒂离开了京城。
为了安全起见,郎善彦开始为日后做打算,涵王府无论如何也是宗室近支,如今宫中老爷子还未有子嗣,若是日后……那泼天富贵就只能在宗室里寻,以至于如今许多还在能生岁数的近支王爷,都成了一众人等明里暗里押宝的对象。
要说谁能压住这些人,便只有宫里另一位主子了,郎善彦思来想去,想起一位故人,姓刘,是宫里的梳头太监,因他梳头手艺好,在贵人面前十分得脸。
多年之前,这位刘太监还未发达时,曾有过头疼脑热,那时都是郎善彦给这些得了病的宫女太监看病送药。
郎善彦当即行动起来,找了个机会请刘太监吃饭,给他送钱送宅院,把关系重新走动起来吧。
郎善彦并不觉得这么做是错的,京中但凡是大药堂,谁不是这样汲汲营营,攀附权力者,好带着一家老小活下去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重视起来,那就是对寅寅的培养,这孩子天赋实在好,又有诸多奇思妙想,切肺、碘酒擦肿瘤患处等想法都是他提的,很该好好教导。
郎善彦摩拳擦掌,觉得有养育儿子这个奔头在,生活的苦又化作了甜。
“寅寅,寅寅。”
晚上,郎追正在南半球看小伙伴堆雪人呢,就听见傻阿玛一边喊着名字一边进来。
郎善彦这一喊,郎追、菲尼克斯、露娜都回头看他。
露娜夸道:“你爸爸真帅。”
菲尼克斯:“我爸爸不留胡子的话也有这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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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追则对傻阿玛装出很困的样子,问:“干嘛?”
郎善彦拿一本小册子给他:“这个你收着,明日清晨随你娘练完功,就按着上头的病例开方,阿玛回家检查。”
郎追:“啊?”
从这一日开始,郎追悠闲的养肉日常就没了。
傻阿玛不甘心只让他拔罐针灸了,还要让他练开方,开得不好就被挑挑剔剔。
可郎追从1岁算到现在,学中医也就是两年的事,怎么可能开得出让郎善彦满意的方子?下的药重了被说不顾病人死活,下的药轻了又说是没用的太平方。
而且他娘说他身子骨养得不错,可以开始蹲马步了,太硬的功夫郎追暂时练不了,但他可以先跟着她把练法、打法等套路记下来。
郎追:学习的苦,我瘸锥两辈子都没逃过。
连那德福也不清闲,郎追读医书,他就要背菜根谭,郎追蹲马步时,那德福同样跑不了,拿了做郎追书童的工钱,那不管郎追做什么,他都得跟着一起。
最可怕的是,栀子姐对此乐见其成,完全不顾自家儿子在太阳底下蹲马步有多苦不堪言!
夏日炎热,院中两个小孩双手平举,膝盖弯曲,蹲得不够深就要挨条子抽。
郎追偷瞄那德福,发现那德福的手脚轻颤,动作却没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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