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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侵占东三省的消息像洪水一样涌来了,连一贯不喜欢谈论时局的陈彦达在早餐桌上都说了几句牢骚话。陈瑛自然是坐不住,她吃过早饭便拎着包离开了,说是要回学校,但陈婉萍知道她肯定不是去学校的,而是去找了周子寅的学生组织。
陈婉萍把父亲扔在桌角的报纸拿起来,短短的一则新闻反覆看了三遍。到中午时,她终於也忍不住心中的烦恼,与继母夏青说了声回到学校。此刻金陵女大像一锅滚沸的热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扎着堆,稍一走近就能听到她们在讨论着东三省事件,那片远在千里之外的土地忽然间被拉到了眼前,紧迫丶焦虑瞬间拢着所有人。
穿过人群,陈婉萍回到宿舍。与外面的紧张气氛全然不同,陆淑兰正哼着小调悠闲地洗头发,十指讲究地按摩头皮,口中唱的是「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顶顶惬意坐只气游船呀」。
「淑兰,你看报纸了吗?」婉萍把从家里带来的乾净衣服挂在椅背上,对陆淑兰说:「外面都要吵翻天了,就你还有闲情唱《无锡景》呢!」
「我晓得的呀!但那又怎麽样呢?日本人又没来南京,总不能他们在东北放声枪,就不让我在南京洗头发了吧。」陆淑兰说得满不在乎,一只手拧着头发,一手伸向陈婉萍:「你回来了帮我拿条毛巾嘛。」
「不是说你能不能洗头发的事情啦!」婉萍把毛巾递给陆淑兰,说:「我之前跟表姐一起去了中央大学听联合讲座,最後一个学长发言说东北不只是东北人的东北,东北是四万万中华人民的东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他当时讲的时候我没多想,现在想来这话是对的呀。哪有日本人想占就占的道理,那不是把我们都当软柿子捏吗?」
「我们难道不是软柿子吗?」陆淑兰擦着头发,抬头看向陈婉萍说:「好啦,婉萍,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了。我们有政府,有军队,日本人来了也该是他们去解决的。」
「可是……」陈婉萍才说出两个字,陆淑兰便连连摆手:「可是什麽呀?上周老师留下的阅读感想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婉萍的声音低下去,她此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一口气憋在了气管中,既没法咽下也没法吐出。陆淑兰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但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是婉萍无法坦然接受的,但同时她又觉得那些喊着抗议游行的人过於激进。
婉萍一整天里都是犹犹豫豫闷闷不乐的,晚上甚至失眠了,脑袋里两个声音不断在争吵,一个叫嚣着团结抵抗,一个则慢悠悠地告诉她这一切和学生没太大关系,她们的任务就是读书,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前。
哪一个是对的呢?陈婉萍也无法分辨,她在天快擦亮时才终於睡着,但眼睛刚闭没一会儿又被宿舍里的动静吵醒。
陈婉萍头晕脑胀地上了一上午课,中午吃饭时拒绝了陆淑兰的邀请,她自己买了一份素菜,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得十分无味。
「婉萍,」陈婉萍听到有人叫她,抬起头,发现对面坐的是表姐陈瑛。
「下午你有课吗?」陈瑛问她。
「有。」陈婉萍点点头。
「很重要的课吗?」陈瑛接着问。
「怎麽了?」陈婉萍意识到陈瑛找她似乎有些事情。
「下午周学长组织了学生游行,我们现在大概有二三百人,中央大学,金陵大学,还有咱们金陵女大,大家现在意愿都很强烈!我们要去请愿!绝不能放任日本人不管!」陈瑛丝毫不避讳地大声说着,她的声音引得周围同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几点集合?」「什麽地方集合?」「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陈婉萍本来是在犹豫的,但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成了暴风眼的中心。如果周围所有人都说着要去,而自己这个时候摇头,那显得她多麽软弱。而在侵略者面前软弱,这是绝不容许的,陈婉萍发觉此刻她已经没有半点拒绝的馀地,只能点点头说:「我不去上课了,表姐我跟你们去请愿吧!」
婉萍的话说完,周围有人鼓起掌。女生们聚在一起,开始商量下午是不是需要拿个条幅或者写点传单之类的。
「同学们,我们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请愿活动。」陈瑛满脸兴奋地说:「中央大学的同学们已经准备了一些资料,我们跟着一起过去就可以。」
请愿游行原计划是从下午三点开始,从中央大学的四牌楼走到国民政府所在的长江路,全程大约两公里,步行三十分钟左右。九月中旬的南京丝毫没有迎来入秋的凉爽,依旧就是闷热闷热的,尤其是下午三点,全天里最热的时候,不用举旗子喊口号,仅仅是多走几步,就已经让人汗流浃背。
参与请愿的学生很多,远远不止陈瑛午饭时说的二三百人,陈婉萍一眼看过去,觉得人数少说也得翻一倍。陈瑛拉着她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本来婉萍是并不乐意这样突出的,只是她看见周子寅过来了,一下子心里便在不舍得往後面缩,立在人家旁边,往前走几步就要忍不住侧头看一眼。
学生们情绪非常高涨,谁也不会注意到陈婉萍的动作,她泡在令人热血的口号里,但胸口里却藏了不可言说的羞涩的小秘密,像踹了只兔子,格外的局促敏感。
他们在四牌楼街时还是十分兴奋的,但一转弯进入太平路,马上发现状况不对,前方五十米处的地方已经被摆上了路障,警察和背着枪的百十来号军人将太平路从中间拦断,他们早已在等着学生们。
「守卫东北!坚决抗日!」周子寅大声喊出来,接着周围的人开始应和。他们毫无顾忌地继续往前走,很快军警和学生就你推我搡地冲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打人了!」学生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几个脾气火爆的男生立刻扑上去,和警察打成一团,双方是你一拳头,我一腿,都在尽情地发泄着脾气。
陈婉萍夹在人群里慌乱不知所措,她原以为只是跟着许多人喊喊口号而已,万万没想到会是眼下的情景。後腰被撞了一下,她踉跄两步,疼得泪花挤出眼眶。
「表姐!」陈婉萍看到有人狠狠推搡了把陈瑛,她身体一歪摔倒在地上。此时人群正是最乱的时候,这时候摔倒很可能被旁边的人三两脚就踩成重伤,婉萍急忙上前要去拉陈瑛。
就在这时,陈瑛前面缠斗的几人被推搡开,一个穿军装的大个子将陈瑛从地上拽起来,然後侧身又拉住了婉萍的胳膊,抓着她俩像抓着两只小猫小狗,半推半搡地扯进了太平路旁边的一条巷道中。
「你俩来这里干什麽的!」拉她们进来的人压低着声音问。
刚才太过混乱,陈婉萍完全没注意是谁拉的她。这会儿终於能站稳了,她看过去发现背光站在她们面前的人居然是姜培生。
「脑子是不是有病!不好好上课,瞎凑什麽热闹!」姜培生黑着脸训斥。
本来出发的理由是很充足的,但被姜培生一唬陈婉萍莫名有些心虚,她不说话,咬着下唇看向陈瑛。
「什麽是瞎凑热闹?」陈瑛声音不高,但态度十分坚决:「我们是来请愿的!日本现在入侵东三省,难道我们还要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吗?为什麽在日本人已经入侵中华之领土时,我们的政府还要打内战!为什麽中国人的枪口不能够一致朝向侵略者?」<="<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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