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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大的娃娃,被迫断了母亲的奶,以後,要麽是在舅妈那里蹭两口剩奶喝,要麽就是外祖母熬了稀稀的米糊喂。沈沅在上王府的马车前哭得眼睛肿得桃子似的,抱着哭泣的女儿亲了又亲,蹭了又蹭。王府的人都不耐烦了,没好气说:「就一个丫头而已,舍不得什麽呀!进了王府,虽然不是当娘子,但也能吃喝得比你这儿好一万倍!生生地享福去了,还不足意!……」
沈沅懒得跟她们多话,只对父母和哥哥说:「若是我有不测,阿盼就是阿末的唯剩的念想了,你们帮我,把她好好带大。」
马车驶过秣陵县的城门,穿过金灿灿的乡野,又进了另一座城:这是大楚的都城建邺,自打前朝起,建邺就被定为国都,城墙修了又修,又高又厚,呈「凹」字形的城门直逼人眼,沈沅从下往上看,只觉得一块块砖石压顶而来,马蹄的「嘚嘚」声都起了回音了!
建邺城正中是宽阔的通衢大道,行走一段则见秦淮河水悠悠流淌过,车中陪同沈沅的老妇指点给她看:「这就是乌衣巷了,这些里巷里居住的都是世家大族,再往前是太初宫——亦即皇宫,太初宫东边便是大王的府邸了。」
沈沅既紧张,又有些好奇,昂然端坐好,等候着与那个只有远远一面之缘的建德王再次会面。
她们走的是建德王府的角门,只见秦淮水被引入其间,两岸太湖石和矮树或疏或密,有若自然,里面分隔成一间间房院,遍植松柏丶修竹,远望重楼起雾,高台芳榭,跟画中的神仙宝地一般。沈沅看得目迷五色,一路跟着王府服役的老妇,弯弯曲曲走了好久,才在一座院落前停下步子。
老妇进去传话,沈沅心跳加速,好一会儿才见那老妇笑吟吟退了出来,但到她面前又是十分严肃的神情,凛然道:「到了。里头是大王侧妃,进去须要磕头问安。平时哺喂小世子更须格外当心。犯了王府的家法,能叫你死去活来。」
沈沅撇一撇嘴,垂着手进到帘子里去。里头淡淡的香料味,夹杂着奶香,正中榻上一美妇盘膝坐着,後面的侍女小心地握着她的长发,一点一点抹上带着零陵香气的膏泽,梳得光亮得能滑下苍蝇。沈沅被老妇一拽衣襟,心道这大约就是侧妃了,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恭谨地下跪磕头问安。
侧妃姓孙,一脸不屑,打量了沈沅两眼方徐徐道:「长得还算周正。人说乳儿有两三分像乳母,这个嘛,勉强算合格了。」
老妇谄笑道:「这个乳母,是大王钦点的。」
孙侧妃目光一寒,再打量了沈沅两眼,又觉得这个长得圆嘟嘟的平凡少妇实在不是自己的对手,放下心来,挥挥手道:「她头上的桂花头油味实在是恶俗得紧,先沐浴更衣,别熏坏了世子。弄乾净了,就让她喂喂看吧。」
沈沅心里不忿,但是一直以来王府的人在她面前嘚吧嘚吧说的都是王府的森严,让人不能不小心谨慎些。她被迫到後院耳房里,被孙侧妃的丫鬟摁在浴盆里,洒了蔷薇水的浴水散发着她感觉陌生的气味,但洗浴出来的沈沅,也不得不接受自己遍身的蔷薇花甜香了。
沈沅来到孙侧妃所居的屋子梢间,里头陈列着银镂金花的眠床和两张小榻,前面垂着五色缣纱帷幕,四围是蜀锦屏风,泥金色用得多,亮得晃眼。几个丫头丶妇人围坐在一个小婴儿身边,那婴儿和阿盼差不多月龄,哼哼唧唧就快哭了。沈沅先时还很厌恶这个抢了她女儿「饭碗」的孩子,及至到了跟前,看着白白胖胖的娃娃,心里就软了下来。
伺候这位小世子的丫鬟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今儿侧妃已经用了回奶的药,我们正担心小世子会饿。来,快给世子喂奶吧。」
沈沅看着娃娃的脸,一时间眼前晃着阿盼的影子,急忙解怀。小世子吃得咕嘟咕嘟的,非常满足地渐渐睡去了。
丫鬟们见娃娃不吃了,这才小心地从沈沅手里接过去,放置在榻上,四围均用枕屏围好,被褥盖妥实,怕孩子着风,又怕他热着,拿绢子轻轻摇着。沈沅咋舌:这讲究,也太夸张了吧!
一个中年的妇人,大约是孙侧妃这里管事的,见沈沅还呆呆地立着,清了清喉咙道:「好了,没你事了,下去歇着吧。你的饭食由侧妃这里单独做,每日两只猪肘子,两条鲫鱼,一色煨汤,不加油盐,不加葱姜。」
「不加油盐葱姜?那怎麽咽得下去?」
妇人怒目道:「咽不下去也得咽!你当这是给你吃的?这是给小世子备下的!」
好吧,她就是头奶牛。沈沅咬了牙,硬把自己腾腾腾上来的暴脾气给压了下去。
☆丶第18章建德王
隔了两日,沈沅在梢间给小世子喂奶。突然听见外头一片热闹,旋即,那个一向对她说话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孙侧妃,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在问安,又带着点娇滴滴的泣声:「大王!妾还以为大王已经把妾忘掉了。」
沈沅顿时喉头一紧,接着听见沉郁顿挫的男声:「嗯。我来看看阿兖。」
皇甫兖是沈沅怀里这位小哥儿的大名。沈沅听着男人步伐往梢间走的声音,顾不得太多,挪开怀里的娃娃,迅速掩好了自己的衣襟。小娃娃吃得正欢,突然没奶吃了,放声嚎啕起来。外面的步履声便显得急促了,还夹杂着其他人的步伐声。
尖锐的声音首先是来自孙侧妃的:「怎麽了?世子怎麽了?」
两边的妇人丫鬟连忙跪直身子回报:「是乳母突然掩了衣襟,小世子吃不到奶了。」
沈沅脸通红,一手抱着皇甫兖,一手死死地捉住衣襟两侧握在胸前。在建德王皇甫道知的眼中,她那抿得紧紧的嘴和现出棱角的下颌骨,简直好笑得要命。他如平常时那般冷漠地喝道:「怎麽回事?」
沈沅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这麽近距离地看他,和印象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遍身缟素的建德王似乎差距很大。头上是远游冠,身上是月白色锦袍,腰间赤色革带上一溜串的羊脂白玉銙和带钩,腰带上还悬着一把佩剑。她没敢仔细看脸,直觉上那是一脸睥睨傲慢的神色,比起杨寄总是一副笑模样的脸,显得很是讨厌。
建德王又提高了声音:「你是聋的吗?问你话呢!」
沈沅道:「我在给世子喂奶,以为应当是非礼勿视的,哪晓得大王突然闯进来!」
「如此倒是孤的不是了?」
说话的声音不带感情,沈沅不由想着这个人曾经的可恶,心里那丝害怕就被愤怒盖住了,低着头,回答却不客气:「我听我阿兄说,贵人家讲究礼制,只觉得自己穷门小户,不懂礼法,做下了丑事入不了大王的法眼。如今却不知大王家讲究的到底是怎麽样的礼制。」
建德王眯了眯眼睛,突然弛然笑道:「孤想起了,你是沈家的那个女郎。」
沈沅心道:您才想起来!既然都忘了,为什麽不放过我算了?腹诽的话未曾出口,皇甫道知傲然道:「你也配和孤谈礼制?如今可知道後悔了?」
他自负得不等沈沅说话,便抬手道:「到了王府,才知道你以往的生活就和溷厕里过的一样吧?『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什麽叫做体面!你现在後悔也晚了,孤从来只纳清白的处子,你这样的,大约也只配做做下人了。」他丢下一句话:「继续喂。」转身要走。<="<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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