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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岭似笑不笑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沈以良怒冲冲道:「杨寄,你不用装相,你要是喜欢那个漂亮的,我家阿圆又不是嫁不掉!和离便是了。不稀罕受你的鸟气!」
杨寄急得赌咒发誓,沈以良气哼哼说:「发誓有个屁用!你那时十五岁,第一次跟我说想娶阿圆时,我就说过,我也不嫌贫爱富,与你死去的阿父也算是故友,你只要不赌,好好学门手艺什麽的,我愿意跟你结这门亲。你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结果呢,却没一个行当干得满三个月,最後还是摇樗蒲去了。赢了几个小钱,就以为自己要发家致富,结果呢,输了个光腚!……」
提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杨寄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好在阿盼还小,听不懂她外祖父在说什麽,不然,杨寄的脸皮再厚,也顶不住在自己女儿面前被损得跟狗屎似的。好容易跳着脚的沈以良骂得没词儿了,杨寄低声哀求他:「丈人爹,当年的事,我一万分知道自己错了。我赌了咒没遵,後来果然也是老天爷罚我……」
他想起前世的事,朦朦胧胧似乎真的隔了好远,但被他自己一说,脑海里又立刻清晰起来。杨寄不觉地一望头顶上的青天,敬畏之心顿起。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抚着女儿的背,心里油然而生的伤感和惊怕,催得喉头梗塞,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突然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岭见他难堪的模样,过来打圆场:「阿父,咱们好歹给阿末一个分辩的机会,若是他真正对不起阿圆,他自己的良心也饶不了自己。但若是确有些为难,咱们也该一家子同心同德才是。」
杨寄感激地看了一眼二舅兄,用力点了点头。
沈以良虽然气消了些,但是一时还转不过颜色,气哼哼地挑了一把杀猪刀,抢过沈岭手中搓了一半的麻绳,推开面前两人,到後院杀猪去了。
沈岭环视左右,才问杨寄:「阿末,这次你回来,似乎事情不是你打仗立功,升官发财这麽简单?」
杨寄长长喟叹了一声:「要是卖个命,真的能换点太平日子,我也就认了!」他把建德王拿沈沅威胁他投靠,又强迫把云仙赠给自己的事一一和沈岭说了,最後道:「搞得这个状况,我也不甘心!建德王那个鸟货,不知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我想跟他对着上,又怕他伤害阿圆。可是做他的跟班狗腿子,又觉得憋屈!」
沈岭神色肃穆,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捻着自己的袖口,突然抬眼直视着杨寄说:「阿末,韩信的故事你知道不知道?」
杨寄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道:「是受胯_下之辱,然後被封大将军的那个?」
沈岭略感诧异地看着他,微笑点头说:「是。一会儿我把《淮阴侯列传》给你看。不过,他的故事你既然已经懂了,我这里也就不转弯抹角的了:这事,你,能不能忍?」
「忍?忍什麽?」杨寄问,「忍痛还行。上次挨打,这次挨刀,都忍过去了。」
「忍辱。」
杨寄眨巴着眼睛,不知如何回答。沈岭说:「忍辱最难,但成大事者,这条必须有。不光韩信,还有刘邦,他能得天下,没把子忍耐功夫不成;又如刘备,依曹操丶依吕布丶依袁绍丶依刘表丶依孙权,以皇叔之尊,东窜西走,寄人篱下,这忍耐功夫也是到家。你想想自己如今,比势力,与建德王谁高谁低?」
杨寄老老实实说:「开玩笑!能和他比?到了京都,才知道什麽叫富贵奢靡!才知道什麽叫势焰薰天!」
「那就是了。」沈岭逼视着他,「如今阿圆在他府上,若是他不怀好意,你心里作何想?」
「我要杀了他!同归於尽也行!」想起阿圆被他关在王府的种种委屈,杨寄顿时咬牙切齿。
沈岭却摇摇头:「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圆着了他的道,你将来能不能容阿圆?」
杨寄低头忖度了片刻,说:「能。」
这话其实比什麽承诺来得都不容易。沈岭欣慰地看看他,点点头:「那你就以这份心,忍建德王皇甫道知,忍到你翅膀硬了,能自己飞为止。阿末,是时势造英雄,不是英雄造时势。狂妄的人在这样一个世道都不长久的。他们皇甫家几场仗,我失去了大兄,家里支离破碎。要说对这些贵人们,我的恨意比你更深。但是,你不蛰伏,你连自保的机会都没有!」他伸手按了按杨寄的肩膀,虽然个子远不逮及杨寄,杨寄却甚是觉得他高大。
杨寄因而也推心置腹地对沈岭说:「我能忍!赌博的时候摇樗蒲,旁边催得再厉害,我也要等听到『卢』的声音才停手;棋枰上走子儿,前面看起来再能一击制敌,我也能忍着不慌张。以後,其他事我也学着这样子,一定不把自己和阿圆置於险地。」
沈岭赞许地点点头:「你悟性比我好!其实,樗蒲不用来赌,和下围棋一样,能炼人的心志。当然,蛰伏是为了起身可以起得更猛,这个时机,要自己观察。你比我大兄机敏得多,只要不生权势富贵的贪念,就不会失却冷静。」
杨寄想起那时自己果然是执拗於赢了钱就好娶阿圆这件事,两次在樗蒲局上失了自己的水准,无怪乎输得好惨。此刻回头再想当年的情景,倒没有了以往的那些自怨自艾,反倒觉得上苍示警,未必不是教自己沉得住气。
他突然又想起个问题,便问沈岭说:「不过,我也奇怪,建德王明明恨我,却不肯杀我,大约他也在忍什麽事。但是,如果不明白其中因果,就算是再忍,我也不知什麽时候就触了他霉头——几番见面下来,也知道他这个人不仅虚伪得紧,而且极是薄情寡恩的——到时候,我一人身死事小,若是牵连了阿圆,想着就心焦。」
沈岭出了会儿神,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皇甫道知是个怎样的人。而且建邺的情形,我也不很懂。但之前零零碎碎的印象,连起来想一想,也能勾画出个大概。先帝分封藩王,大半都是掌有兵权的,但其间兄弟丶叔侄,各个面和心不和——有利时搓成一团,无利时打成一团。加之朝中世家大族冷眼旁观,不时翻云覆雨,安插自家亲族。所以朝廷里头彼此牵制,反倒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我想,当年建德王也是从越地进京之後,才知道朝中纷争不断,里头情形复杂。所以,你到建邺後,也不外乎多观察,多想。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会看明白其中奥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最後,沈岭说:「建德王非要把那个叫云仙的女郎给你,你多想想为什麽。我阿父不能忍,但,你要晓得,有的事,是不能不忍的。」
☆丶第40章市集
想通了,杨寄心里也好过了一些,对着沈以良的黑脸,他倍加细致,天天小心翼翼给这位丈人爹赔笑脸,狗腿子似的忙活个不停。沈以良骨子里善良,看女婿这副模样,又想着女儿困在王府见不到面,心里又软和了下来,颜色也多多回转了。
杨寄趁机道:「阿父,我对阿圆的心,天地可表,但是这个叫云仙的女子,我也不能不敷衍着。你放一万个心,我不赌咒也不发誓,你但看着我做了对不起阿圆的事,你就一刀子杀了我——我是赘婿,相当於儿子,父亲杀儿子是无罪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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