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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的是一座高敞的殿宇,位置偏僻而装饰简朴,四周原来大概种着松柏修竹,但此时只剩些荒烟蔓草,在庭内的青砖缝隙里长得蓬勃。一声嘶嚎从里头传来,尖锐而沙哑,已经不似人声,杨寄一激灵,握了握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带他来的那几个人,面无表情,仿佛也听不见那可怕的号泣,推了推杨寄的背,示意他跨过大殿的门槛,到里头去。
里头光线昏昧,杨寄只觉得鼻端一阵阵脓血的腥臭,吸溜了一下鼻子,眼睛才瞥见地上摆着个架子,上头绑着个人,衣衫已经碎成了末末,低垂着头,呻_吟声微弱。可是,当一闪一闪的一枚烙铁靠近他时,他又惊吓得发出嘶哑的呼号。杨寄隐隐能听出,这个人在无望而执拗地求饶。
上首传来懒懒的声音:「你如实招供不就是了,求人不如求己。」
亮着暗红色光的烙铁在他鼻尖绕了绕,那人拼命地闪避着脑袋,摇着头,半日方道:「奴……不知道啊!」烙铁毫不留情在他胸脯上为数不多的好皮肉上陷进去,「滋滋」的焦臭味一瞬间弥散开来,杨寄亦觉头皮一麻,而那人,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疼得不能忍受一般,好一会儿才发出惨厉尖锐的声音。
杨寄的眼睛适应了里头的光线,这时才认出,这个人破碎的衣服是昨晚为杨氏女抬轿的宦官的服色。
上首那个懒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刚来的这个是怎麽回事?」
押解杨寄的人屈膝点地,道:「建德王说,此人目击昨晚的事,请他来说一说。」
那个声音懒懒的人,便把同样懒懒的目光投射到了杨寄的身上。
☆丶第58章浑水
那懒懒的目光因为那双眼睛的眯起而显得锐利了一些。杨寄严阵以待,摆了一副恭顺的笑脸,同样屈膝点地,向上头那人问了安:「中常侍大安!」
那宦官懒洋洋的声音带了些笑意:「机灵鬼,倒猜出我是谁?」
杨寄笑道:「太后笃信中常侍,才把这样要紧的案子交付,卑职自然有一说一,为太后分忧。」
中常侍笑道:「你也是六品的侍卫,不必如此委屈了,起来回话吧。你是——哪一门的?」
杨寄忙道:「卑职是千秋门的。」
中常侍的眉梢略微挑了挑,又上下打量了杨寄一番,言语带了些冷意:「建德王特特地遣你来,大概你知道什麽重要的事吧?」
杨寄看他细微的表情,再连起来想一想,已经明白过来,他丶曾伯言丶曾川,所辖这一门,分明就是姓「皇甫」,就是隶属於皇甫道知私人的。皇甫道知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偏派他过来,若不是存心跟他杨寄过不去,就是存心要用他这条泥鳅来搅浑这潭水了。杨寄看看身边那个血肉模糊,勉强还活着的人,心里为他哀叹。
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对这个可怜无辜的人说抱歉。杨寄朗声道:「是呢,当时天色已暮,但卑职离得特近,确实见这轿夫故意倾侧身体,存心伤害轿中之人。」
那个血肉模糊的一团激烈地骚动起来,嘴里「呜呜」有声。杨寄看到他被血污染得看不出肤色的面孔,唯有一双眼睛黑是黑丶白是白,却因惊惧丶愤怒和冤屈瞪得血丝频现,最後嘶嚎着:「冤枉!」
中常侍冷冷对那人道:「冤枉你什麽!现在证人来了,如今你还有什麽话好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害太后侄女赵氏?」他心里大概也有本帐,亲自上前逼问道:「是太保麽?」
太保亦即中书令桓执中。杨寄眼皮子一跳。
那人茫然,已不知说什麽才好,本能地摇头还欲辩解,那烧红的烙铁又一次给他的皮肉带来酷烈的灼伤,烙铁离开时,一层皮跟着掉落下来,鲜红而跳动着的肉,於焦臭之中带着熟肉的味道。极致的疼痛让那人委顿欲死了好久,他已经没有气力再叫唤,呼吸浊重而缓慢,看得见胸膈的抽搐,大约已经快死了吧。
杨寄心如擂鼓,但脑子也在飞快地转:这里头没啥是非,就是栽赃;这个人就是倒霉催的死定了;自己这头无论如何要把水搅浑。中常侍是太后心腹,希望栽害的是桓氏;皇甫道知一直与庾氏不睦,他也从沈岭以前的分析中发现了。现在,他可以选。
但是,杨寄抬头道:「请问,这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啊,敢在千秋门撒野?其他地方他可敢啊?」
中常侍疑惑地抬头望了望杨寄,犹疑着说:「怎麽,他,与皇叔有关?」
杨寄精光四射的眸子微微抬了一下,看准了这宦官半信半疑的神色,垂首笑道:「卑职不过是门口执戟的侍卫,皇叔的事情,哪得听闻?中常侍当我胡说好了。」
皇甫道知,杨寄暗戳戳想,你一向把我在手掌里随意捏扁搓圆,今日,我也拿你当樗蒲的骰子,好好摇上一摇。
他正在得意,突然听见那中常侍用力一拍桌子:「大胆侍卫!这里只请你来作证,可容得你胡说八道?!」
杨寄吃了一吓,抬头仔细一打量,却觉这人色厉内荏,他惯有赌棍喜好察人的习惯,咬咬牙,赌性又上来了,冷冷一笑:「中常侍可要也打着问?」他瞥一瞥那插在火盆里的烙铁,生怕真个把自己断送在这玩意儿上了,又赶着说:「想我杨寄,江陵城外一人战六千,命大,沙场上没有马革裹尸,不料如今倒为一句真话,要死在这小黑屋子里了。这事要传出去,一定可以写一部『传奇』了,中常侍大约也能留名了。」
果然,中常侍撮牙花子想了想,外强中乾地冷笑道:「你不必与我耍嘴皮子。你敢说,我自然要请皇叔建德王来问清楚的。这会儿不方便你回去,就劳烦杨侍卫在宫禁之中暂歇两日吧。」他看了看那个倒霉的轿夫,厌恶地说:「好好给他治,万一还是嘴硬,还得劳烦他熬两日新刑罚。」转身就走。而另两个人,又来押杨寄。
得,又是一场把自己当赌注的大赌局。到了这份儿上,杨寄也不怕了,昂然对中常侍的背影道:「卑职有择席的毛病,请中常侍赏用厚实些的棉被,否则,卑职外感风寒,就没法为太后与中常侍效命了。」
中常侍回首缓声问道:「你,要为太后效命?」
这麽句寻常的谦辞套话,这人也如此在意。杨寄心不由一跳,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狐朋狗友曾川谈到太后时挤眉弄眼的神情,还有那个虽未见面,闻名便觉得恶心的卫又安,猛地一阵恶寒。
这大概是一座废弃的宫殿,位於皇宫的东头,日头偏西的时候,这里就会格外的黯淡。杨寄和那个倒霉的轿夫,自然不可能在正殿或两厢的偏殿入住,都是押到一边的耳房之中。
杨寄倒还在自在,来人真给他送了一床厚被褥,还有个提盒,里头一壶茶水,一碗饭,一碗盐菜。而另一个,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便也没有分隔开,拖到另一张榻上,撕剥掉衣物,揭开焦黑的皮肤,在通红的嫩肉上擦上药油。他大约已经疼到极处,上药也没有整出太大动静,喝了些水,吃了些粥之後,似乎有了点力气,呻唤声也响亮多了。
给他上药的小宦官收拾收拾笑道:「这老鼠油很管用的,管保你半个时辰後就不那麽火烧火燎的疼了,皮肉留疤虽不能免,但是不会溃烂。」然後,他检查了一下四面钉死的窗洞,锁上外头门扇,满意地走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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