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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上下看看他,拉着他直到一座估衣铺子前。杨寄连连摆手:「我不缺衣服穿!今儿皇帝赏赐的还有衣裳呢!」
沈沅怒道:「皇帝赏赐的狐裘,你好天天穿吗?皇帝赏赐的甲胄,你好天天穿吗?还有皇帝赏赐的锦绣官袍,你也天天穿?!」最後,到底怕他丢人,附着他的耳朵凶巴巴说:「你的袜底都破了两个洞了!我不擅针线,没本事给你补!」
杨寄笑道:「袜底有谁能看见?凑合着穿吧,等到洞太大实在不能穿了再买——你道凉州真是荒凉地方,连双袜子都没的买吗?」硬是不肯进估衣铺里。
沈沅拿他没办法,逛到一家生药铺子,这下有了话:「药品总要带些吧?千里迢迢的,不定啥药材都有,成药更别说。万一到凉州,我和阿盼水土不服,还得捂着肚子满大街找止泻药,丢人不丢人啊?!」
只要是沈沅和阿盼需要的,杨寄必然是舍得破财,但进去後还是挑三拣四,为的只是可以压点价下来。
生药铺子的掌柜被他挑剔得火起,还亏在涵养好,冷了脸愣没骂回去。等沈沅挑完了一堆瓶瓶罐罐的成药,才对杨寄一挥手:「你要是嫌我们家药不好,你自去找好的药铺子——不是我吹,整个建邺,乃至周边京口丶广陵丶会稽,你想找比我们家药材更地道的——哼!」
杨寄嬉皮笑脸,一定要还下些价来。最後说不下来了,便指着旁边的瓶子:「喏,这个小破瓶子,标签叫什麽『老鼠油』,就当买赠的,饶给我好了!老鼠油嘛,又不是值钱东西!」
药铺掌柜斜了他一眼:「东西不值钱,但是效果好啊!而且来得也不容易——你当药品是哪个便宜买哪个麽?这玩意儿干嘛用你知道?」
杨寄笑道:「我咋不知道!不过是把刚出生没睁眼睛的小耗子浸泡在菜籽油里,浸化了为止。治疗烧伤烫伤极好,我——」他蓦地想起那个被陷害的小宦官,心里一悚,格外抓紧了老鼠油的瓶子,哓哓道:「便宜玩意儿,送我得了!」
沈沅听说这治疗烫伤的药油是老鼠做的,已经倍感恶心了,恰巧一个买药的客人进门,凑过头看了看杨寄,惊呼道:「啊呀!这不是朝廷新拜的杨将军吗?!」沈沅见那人眼睛瞪得溜圆,又惊又喜只差要五体投地的模样,格外觉得杨寄这副吝啬鬼的样子实在丢人现眼,赶紧从他褡裢里数出钱丢到生药铺掌柜柜台上,把包好的各种药油丶药丸丶药膏啥的拾掇好,拉着杨寄就走。
杨寄小声嘟囔着:「要是那铺子掌柜知道我是大将军,说不定还再给我打个折——我是官他是民嘛,总归要拍我的马屁……」
沈沅恶声恶气道:「好了我的杨将军,马上就要传出去『天下第一悭吝英雄杨小气』了。你消停点吧!」
杨寄连嘟囔都不敢再嘟囔了,见沈沅气得健步如飞,上了自家的车,急忙爬上去,陪着笑脸,心里却暗暗道:「败家娘儿们,真惹老子气起来,非揍你屁股不可,非揍得红彤彤的不可,非揍得你叫我亲爷丶跟我求饶不可!……」沈沅道:「你嘴巴动什麽?骂我麽?」
杨寄涎着脸说:「我哪里敢。我只是在反省,娘子生气了,一定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沈沅翻了个白眼,对马车外头的御夫喊,「东西买齐了,走吧,去秣陵!」
这是他的衣锦还乡,也是她的衣锦还乡,只是鲜衣华服除了让里巷的那些街坊邻里艳羡之外,父母面前,他们还是自家的孩子,还是说不完的担心与不舍。
沈以良对杨寄早转换了面孔,搓着双手道:「贤……贤婿,我在家里就听说了你的事,听得好紧张。好在你争气!」
杨寄心里那个熨帖啊!他殷勤地把礼物一件一件摆开来,还特意摆在堂屋中间的案几上,特意摆得又高又满。里巷里一般不大关门,街坊们一个个凑着头来看,指指点点羡慕那个惹厌的小赌棍,如今居然出息了!
沈以良心里也快慰啊,他故意扬起声音,对里头喊:「老婆子,今儿的猪肉不卖了,拣最好的里脊,炒肉片;拣最好的蹄髈,煨肉汤;拣最好的猪头肉,卤了来下酒。阿岳,去沽最好的酒,两大坛!」这是他能想到的,待客的最好的办法了。
沈岳比先前长高了不少,笑嘻嘻先凑到杨寄身边:「姊夫,大家都说你是咱秣陵几百年来最出息的人——你以後可不可以带我去建邺玩一玩?听说秦淮河上有特别的风景,我做梦都想去看一看呢!」
沈沅一敲弟弟的头:「不是叫你沽酒吗?瞎叨叨什麽?这话唠的毛病什麽时候能改?」
沈岳一闪身躲开,护住脑袋,闪闪眼睛望望姐姐,藏在杨寄背後道:「姊夫,你要好好治治你老婆,越发不成话了……」见沈沅气不过又要来打,嬉了脸道:「哎哎!将军夫人诶!要有点夫人的尊贵样子!我去沽酒了!」一溜烟跑了。
杨寄颇喜欢这小滑头的样子,笑道:「这家伙,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呢!」
门外有人陆陆续续送些吃食啥的,顺带和杨寄拉个关系,闹腾到吃晚饭的时候,沈家才闭上房门,团团圆圆吃饭。沈以良把盏喟叹:「唉,看戏的时候,开篇一句常常讲啥『人生如戏』,果然是如看戏似的,怎麽也料不到後步。贤婿,干一杯!」
杨寄「滋溜」把杯中的酒喝了,是秣陵人自酿的甜米酒,跟他在建邺的画舫里喝的好酒不能比,却因为这样舒适的气氛,酒水似乎甜得粘牙,蜜一般的滋味往心里钻。杨寄吃着下酒菜,闲闲问道:「今日没看到嫂子?」
沈以良道:「哪里留得住,嫁了,我给陪了份嫁妆,她哭哭啼啼把黑狗留下了,不时还要来看一看儿子——我想着山子,看着孙子,心里也难过,不过,时候久了,也不像早先似的,摧心肝的疼了。」他抬脸看了看杨寄,道:「她先也来的,从後面找你岳母,没敢过来见你。期期艾艾说了半天,最後的意思是:以前得罪了你,希望你别计较,看在山子的份儿上,以後提携提携黑狗……」
杨寄笑道:「她当我是那种胸襟狭窄的男人麽?她那点事,和我後来经历的,简直不值一提。可就是後来那些欺负我,闷棍打我的人,我该忍的,还是得忍。」
沈以良摇摇头说:「贤婿,如今世道谁都不好过呀!你是个好孩子,我当年也就知道,只要不赌博,哪儿哪儿都聪明!」
杨寄脸一呆:他可还在赌呵,一直没停过,而且越赌越大发,现在乾脆开始赌命了。他赶紧打个岔稀糊过去。沈岳倒又问:「姊夫,你说凉州好玩吗?」
沈沅敲他的头骂道:「好玩也轮不到你去!我们是去打仗的!」
沈以良握着酒杯,愣了一会儿:「阿岭也去?」
杨寄未及说话,沈沅先道:「二兄去不去,也由不得我们说了算。当年……」她有些欲言又止,终於道:「他心那麽高的人,叫他娶嫂嫂这样的,怎麽的都不可能嘛!」
沈以良摇摇头:「那事也别提了。他要跟着阿末立业,我也没啥说的,本来他就不是杀猪的料。但是男人家,要立业也要成家,他都二十四了,别人家的男儿这麽大,家里孩子都能去买油醋了,他呢,还是条光棍儿!」<="<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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