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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萱儿感觉出这位公主主子面色惊诧,圆圆眼睛瞪得比平常还要圆,乌珠子滴溜滴溜地转着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惊呼道:「老天,我几岁?」
要是嘴里有口茶,金萱儿一总儿要喷杨盼的脸上去了,她忍着笑,探手摸了摸杨盼的额角:「公主,怎麽了?着凉发烧了?」就差一句「咋说胡话了?」
不过,瞥见杨盼一本正经的期待神色,金萱儿不敢再嘲笑,笑道:「公主怎麽忘记了呢?不是前儿个刚过十二岁生辰?」
杨盼「哦」了一声,翻来覆去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心头恍惚:「只是做了一个悠长的噩梦麽?为什麽梦里这八年的感觉如此真切?」在金萱儿的再三劝解下,杨盼又倒下睡觉,迷迷蒙蒙间竟像庄周梦蝶一样,不知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现实。
迷迷糊糊躺到天亮,外头宫女嬷嬷的影子穿梭般往来,但即使帐子上通明,也没有人来打扰她睡懒觉。
睡眠质量并不高的杨盼只好自己坐起来,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时才有人打开帐子的门,笑晏晏问:「公主醒了?」
洗漱,早点,梳妆,一切都有条不紊。杨盼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突然问道:「我父皇出征去了吗?」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梦」中那栩栩如生的八年,究竟是一个真的梦,还是一个怪力乱神的轮回重生。如果是梦,怎麽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的清晰?但如果是轮回……世界上又怎麽会有这麽奇怪的事呢?
她仅仅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阿父确实是出征了。
她的父亲杨寄,原是巷陌里一介平民,穷得饭都吃不上,却凭乱世里的一段机缘,靠着自己的军功和赌天运的能力,逐步拥有兵权,然後逆袭世家大族,把皇帝变为傀儡,最後一不做二不休,自己登上帝位。
确实不可思议,但是人一旦到了至尊的位置,只要手控军政大权,也便是任凭谁都没有什麽废话敢说,不可一世的世家大族们还不是个个纳头,俯首称臣?
何况现在天下未能统一,西边西凉,北边北燕,都是地域广大丶兵强马壮的大国,要是还像前朝似的军力羸弱,只怕早给人家吃的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了。国赖强君,南秦内里还是战线一致,拥护君权独握的。
在记忆里,父亲为了保证军权不被别人染指,也为了他统一天下的梦想,从来不安於做一个在宫里享福的帝王,但凡有异族入犯,虽远必诛,所以十年里倒有七八年在外征战。
如果梦境是真实的话,她记得她十二岁那年父亲正好出战西凉,不过那个梦似乎太长太长了,所以她也不能确切地记得到底是十二岁的哪个时间段。
果然,为她梳头的宫女笑道:「公主忘了麽?陛下不是从西凉征战回来第五天了?大前天还亲自给公主过生辰来着!」她指了指妆台上的几个匣子:「知道公主喜欢漂亮的首饰,在西凉郡王府缴获的饰物全送公主这儿来,作为生辰礼物呢!」
杨盼心里一抖,隐隐记得是有这事,梦境与现实印证,感觉是说不来的恐惧。她打开那些匣子:缀着珍珠和金叶子的步摇丶点翠镶宝的蝴蝶簪丶满是西域风情的玛瑙璎珞……她目光一跳,匣子里还有一块白得莹润可爱的和田玉雕小猪佩饰。
她属猪,虽然算不上胖,但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皮肤又白里透粉的,加之贪嘴,罗逾没少嘲笑她如同一头小猪仔。他每每说完这话,都要挨杨盼一顿捶,於是一边装痛叫「哎哟」,一边又借着抵挡的机会吃她豆腐。他们,罗逾要去归告父母,因着山高路远,杨盼不便跟着去拜舅姑,便把这只玉雕的小猪挂在罗逾腰间,让他做个念想。
这样的细节梦中也会有?
杨盼把玉雕小猪握在手心里,抬头对空回忆了一会儿,对几位宫女说:「去玉烛殿,找我父皇。」
早上杨盼睡了个懒觉,这会儿皇帝已经下朝了,门口黄门小宦官一通报进去,片刻就小跑着出来,笑吟吟说:「大公主,陛下传您进去呢。」
南秦的开国皇帝杨寄,戎马倥偬,这次西征回来,脸色有些疲惫,面前小几上还摆着高高的一摞奏摺,但他看见女儿,还是马上放下朱笔,对杨盼招招手笑道:「阿盼乖囡,快让阿父瞧瞧胖些了没有?」
军功上来的开国皇帝,举止不怎麽儒雅稳重,但是多了些烟火气,一点距离感都没有。杨盼想到「梦」中的自己,不听他的话,一意孤行非要嫁给罗逾,结果被骗被杀,落得个魂飞魄散丶永不超生的下场,再回头看看真切对自己疼爱的父亲,顿时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几步上前往他怀里一钻。
十二岁的大姑娘,在父亲眼中还跟三岁时一样,爱抚地顺顺发辫,拍拍肩膀,还埋怨着:「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好像又瘦了?」
杨盼已经不记得自己十二岁时有没有好好吃饭,不过今日早上食不甘味是一定的,此刻只能扭着身子撒娇:「怎麽没好好吃饭?要多胖干嘛?」她举起手心里的玉雕小猪:「非胖得它似的嘛?」
「随便怎麽胖,反正也不愁没人要,还不如胖点。」当上皇帝的穷小子骨子里还是暴发户心态,洋洋自得地说,「不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麽,我们阿盼一定不怕嫁不出去。」
杨盼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那个漫长的梦境里,她的出嫁可是愁煞了父母双亲——从小定的亲她不要,非要嫁给异国来的罗逾——现在说什麽不愁嫁,只不过是时候未到呢。
想着此来的目的,杨盼觉得自己不该总像撒娇的女儿贪恋父亲怀抱的温暖,她坐直身子,探头瞟了一眼桌上的奏摺:「写的是什麽呀?」
皇帝不疑有他,笑道:「打场胜仗,自然少不得分封有功的将士,抚恤受伤和死亡的人。西征新攻破的几座城池,也要挑选合适的人做刺史,还有与之彼此牵制的边关守将,都是要琢磨的事。哎,早知道做皇帝这麽累,还不如做将军舒坦……」
杨盼拿起一份分封功臣的奏摺,指着上面一个名字说:「侍中王谧有功要奖赏,但是他的儿子王蔼,别发到边省做司马。」
「为啥?」
「因为……」杨盼眼珠子一转,「年纪太小了,镇不住。」
皇帝笑道:「你瞎操个啥心?人家阿父是朝廷堂堂的侍中,凉州刺史是王谧的岳丈。王蔼是嫡亲外孙送过去历练,又不是没有凭籍,有啥镇不住?别说王蔼,你那两个兄弟,我也打算满十二岁就送到外头历练。宫掖里长大的男娃——没出息!」
杨盼挠挠头,一肚子的话想说又没敢说。她父亲没当上皇帝前,把她和王蔼定了娃娃亲,她却不喜欢那个呆头愣脑,脸颊和掌心一样粗糙的「傻小子」,动辄恶作剧欺负人家,天天在父亲面前说说说,硬是把他调到边远的地方——大概就是皇帝谕旨的由来了。
国家战事连连,後来,身为掌兵刺史的王蔼在边关的风沙磨砺之下变得黝黑峻厉,越发比不上清隽鲜嫩的罗逾。八年间他几次回京述职,杨盼便「生病」,王蔼虽然有些军功,但岂敢在皇帝面前显摆?更不敢对装聋作哑的公主提起当年的婚约。後来她嫁给了罗逾,王蔼更是沉默寡言,连偶遇时行礼叫声「公主」都叫得生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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