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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盼抬头看看成荫的绿杨,蝉鸣一阵一阵的,地上蓬草长得半人高,她的皮靴子划过,草丛里蹦出无数的蚱蜢蟋蟀之类。
「这是西苑的边墙?」
小黄门晃着脑袋看了看:「应该是的。奴也没有来过。」
杨盼探头瞧瞧墙头:「那西苑外头是什麽地方呢?」
小黄门老实道:「那奴也不知道了。」
杨盼折了一根树棍,在草丛里划拉了一阵,可惜,除了蚱蜢蟋蟀,一无所获,杨树上的知了,大约也不显得狰狞。她看了看花窗上浓密堵着的爬山虎叶子,墙缝里长着开小黄花的蛇莓,按道理,这些植物密集的地方,应该有蛇。建邺气候好,毒蛇很少,不过罗逾那个胆子,菜花蛇也能吓死他。
杨盼瞥着靠墙最近的一棵杨树,对两个小黄门说:「小心伺候着,我要翻过去看看。」
两个小黄门差点没唬得尿失禁,哀告道:「公主,您玩别的罢!这要叫金娘子知道了,一状告到皇后那里,奴的下半截都要给打下来了!」
杨盼嫌弃地看看两个人:「我横竖要翻过去看看的,你们怕,你们就回去。我爬树的能耐,还需要你们操心?不过谁要多嘴,请记得『县官不如现管』,我广陵公主也不是好出卖的!」
说罢,把裙子团了团,扣在鸾带里,露出下头穿的撒花绫子裤,一双小皮靴轻便又不滑,攀着枝条,踩着杨树干上的节疤,「噌噌」三五下爬上了第一个大树杈,又顺着倾斜的大枝丫,斜着上到了墙檐头。
墙檐头墁着青瓦,本来大约涂着胡桃油,现在唯剩了些雨痕。杨盼扶着树枝,朝外头一望,「呵呵」笑道:「你们骗我!这哪里是西苑的尽头!这里还是宫制的房屋,瞧着像一座别院呢!」
两个小黄门哪懂这个!一心只是祈求着这姑奶奶别从墙上掉下来,不停地在下头稽首行大礼:「公主殿下,您看也看了,也该心满意足了。沿着墙走了这麽久,也没看见门,说不定早就因故废弃掉了。看一看也就罢了。快回吧!要是叫皇后和金娘子知道了……」
杨盼怒道:「知道了又怎麽样?」她一拍腿:嗯,只有一条裤子……
心虚了,但是面子不能丢,只能继续昂然道:「你们不说,神不知鬼不觉……」
正说着,墙那头那宫制琉璃瓦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鬼吟,霎时,这绿杨阴中的西苑边墙阴风阵阵,连蝉鸣都止息了,杨盼手一颤,脚底的瓦片「咔嚓」一声,便觉得身不由己,随着碎瓦一起扑朔朔地往下栽。
杨盼的耳边,响起了两个小黄门那被捏住嗓子似的尖叫声,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她的手胡乱抓着,捞着了一块瓦片,随後瓦片掉落了,又抠住了一株爬山虎藤蔓,随後藤蔓被她从墙皮上揭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落。
好在墙并不高,她抓瞎那两下也有效地缓冲了,杨盼是以一个屁股蹲儿的姿态着地的——地面又软软的,厚苔藓上铺着松松的落叶——屁股虽然一阵钻心的痛,但缓一缓就能站起来,也没有受伤。
杨盼原来是不信鬼神的,但自从死过一回,发现自己的灵魂居然真像秣陵的老婆婆说的那样会在天地间游荡,也就开始信这些了。刚刚那一声鬼吟,谁知道是不是曾经冤死在这西苑中的哪个孤魂野鬼?
她做鬼的水平差,七七四十九天就飘散成尘雾了,但保不齐哪只鬼修炼得好,练成精怪了?保不齐那鬼爪子也不像她那时似的透若无物,万一可以掐死人怎麽办?……
想着就瘮的慌!
杨盼的胆子也是虚的,真遇上没见过的世面,还是怕的,此刻已经顾不上去瞧瞧那宫制的院子是怎麽回事,探险的念头早飞跑了。现在最想的就是找棵靠得近的大树,赶紧再翻墙翻回去!
这样的树不多,沿着白岗石墙跑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棵,树干细细弱弱的,不像能撑得住人的重量,杨盼也顾不得太多,撸起袖子准备爬。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一种熟悉的感觉窜上四肢百骸,人顿时僵住了——这不好的记忆来自某种刀兵,也可能是鬼爪。
身後传来压低的声音:「别动!你谁?」
她能听到人的粗重呼吸,杨盼一动都不敢动,结结巴巴说:「我不动,我是人。我是宫里的人。」
後面半晌没动静,那凉凉的东西也依然顶着她的背心,好一会儿,那人又问:「废话,我自然知道你是人。你那个宫里的?到这儿来干什麽?」
杨盼不敢实说,撒谎张嘴就来:「我是皇后宫里的宫女,刚才掉了一个物件儿……」然後装得真的一样探头在地上巡睃了一会儿,最後瞥眼偷偷往身後瞧。
身後那个人,铁塔似的,穿着是禁卫的皮甲和朱红襜褕——有影子,不是鬼。她顿时放下心来,直起身子说:「怎麽,不信我是玉烛殿的人?要不要去皇后那里问一问?」
那人盯着一身狼狈的杨盼,收了手中的大刀:「东西找到了麽?」
杨盼装模作样地又踢了周围的草一圈:「没有,好小的一个金戒指,只怕掉在落叶下头,难找!」
那人硬邦邦说:「这地方是禁地,金戒指不贵就算了吧。闹得旁人知道了,只怕比丢金戒指还罚得重。走罢。」
杨盼本来也不想在这里呆着,问:「好吧。怎麽走?门在哪里?」
那禁卫默默转身,挎着刀在前头引路。长长的白岗石宫墙,长得仿佛到不了尽头,一路的荒草落叶,踩起来「吱嘎吱嘎」响。突然踩到一只蛤_蟆,「咕」的一声鸣,加上杨盼一声穿透云霄的尖叫,屋子里似哭似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声声阴森森地往耳膜里钻,又化作冷汗从站立的汗毛里钻出来。
「这……这谁呀!」
有禁卫在这里值守,估计不是鬼。
前面那人没听见一般,杨盼问了两次,等了好久,放弃之时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我什麽都没听到。」
能跟自己对话,应该不是聋子。
难道自己开启了能听见鬼哭的能耐?
杨盼也差点哭了,抖抖索索说:「这座宫院里就你一个人麽?」
那人摇摇头:「一天一换班,十二小时值守。」
答非所问。
杨盼正欲追问,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她听到的不是鬼哭,只是这鬼哭一般的人是谁,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绕了好久好久,才看见一堵破门,虽然破,却是铁的,门轴上着油,开启时很顺滑,门却对着屋後的回廊——是一座下人出入的角门。杨盼又问:「正门呢?」
「封着。」那人答得言简意赅,「再看到你,我可得上报处置了。」眼光瞥过来,冷冷的,跟那张脸一样没有表情。
杨盼斜了他一眼表示不屑,拎着污损的裙子出了门。那铁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接着是里面层层上闩上锁的声音,接着归於寂静。绿杨上的知了又开始大声嘶喊。
杨盼瞧瞧四周,感觉陌生,那两个笨蛋小黄门也不知道在哪里。她只能自认晦气,好在方向大致识得,唯今之计,只有往来时的地方赶。走得脚疼肚子饿,到了那棵爬上去的大杨树边,却不见了两个笨蛋——大概也是心里惊惶,顺着乱找她去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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