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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被你这等猾吏坑了去!」
见两人当众攻讦,鄂岱喝道:「圣上面前,你们太放肆了!」乾隆悠悠然坐下,目视范崇锡。范崇锡语带哭腔:「皇上,罪臣确有作恶,圣主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罪臣家当,都在衙中,父母妻儿,尚在老家,未曾接来任上。皇上可以抄没臣家,看臣贪贿多少。」
听他说得笃定,乾隆想到那次到花厅,金玉确实有,不过当世金玉,价值有限,知府多年,未必购置不起;古董珍玩,一件未见,今日范崇锡敢开口求抄家,只怕确实贪贿有限。然而却要问:「笑话了!你既然哭穷,扬州的民脂民膏又是谁人刮的?你还当朕是不出宫门,不知天下事的昏君麽?」
范崇锡呜咽一声扑到在地:「皇上圣烛明鉴!臣纵有一万个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那中丞抚江南已有三年,手下职官无论大小,都是一言兴一言废。臣区区举子,原就没有什麽门第後台,以大挑(1)选官,先教职,再县丞,慢慢累到知府,若不是当年赴任,带的一个美妾现仍在巡抚衙门,臣现在只怕还是区区知县而已。」
官场龌龊,让乾隆觉得恶心,不由对那舜阿愈加厌恶。然而范崇锡亦不知自己大大地触犯了圣讳:「一言兴一言废」的权臣,只有昏君手下才会有,如此抬高那舜阿,不是陷皇帝於昏聩麽?念及此处,见那舜阿少有的红了脖子还待争辩,不由恼恨万分,大声道:「你住了吧!『吏而良,民父母也;不良,则民贼也。』朕宵旰劳苦,图的就是你们把民脂民膏吃干抹净尚不足意,定要闹出星星之火,陷朕於不义麽?那舜阿,你自己说,你是什麽东西?!」
「奴奴奴才是民贼!是蛀虫!是混蛋!!」那舜阿没想到突然雷霆震怒,只是顺着乾隆的意思重复,粉白的脸此时雪白泛青,哆嗦了半天嘴唇口齿才清楚了些,语言也流畅了,「奴才真不是人!枉费了主子的栽培丶教导!奴才死有馀辜,求皇上速将奴才明正典刑,为天下昏官戒!」
「昏官?你好轻巧!」乾隆满脸杀气,「刚才没认出朕麽?站得好直!」
「奴奴奴才是吓傻了!皇上白龙鱼服来扬州,奴才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昏花了……」那舜阿脸色惨白,但他心里却安定多了,不谈徵歌选色的罪过,也不谈贪赃枉法的罪过,突然扯到不相干的礼制上,乾隆自然是恼羞成怒,但为名声起见,亦为自己那铁硬的後台——快要正位中宫的堂妹起见,雷声虽大,只怕雨点会小,他拼命在地上磕头,「咚咚」地把额头碰得乌青,哭声又柔弱又哀恸,让人不禁恻然:「皇上!您杀了奴才吧!奴才没有敢自辩的地方!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让主子您生那麽大的气,奴才还有脸活下去麽?奴才不是东西,只图享受,忘记了主子您宵衣旰食丶为国为民的一片苦心哪!奴才早就听说,主子有时一天还睡不满两个时辰,劳累得这样,奴才却没有丝毫分忧,反而沉醉温柔乡,听任下面的奉承马屁。他们花言巧语,奴才也就信了……奴才见范崇锡虽说颇有不知廉耻之处,做事办差还算实心,竟未想到下面有这麽多不堪之事,奴才盲目塞听,昏聩无能,为下吏蒙骗,对不起主子,也为自己的先人蒙羞,真是万死不足惜!皇上杀了奴才吧!」
这出戏唱得好极了!乾隆被这不动声色丶裹在自责中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而其中推卸责任的意思於他自然也是顺承,点头道:「你有知悔的心,那就还有救。可这督责不严的罪你又如何承担?范崇锡为得古玩美女讨好你,逼死了多少条人命,你又怎麽向朕交代?」
「请皇上将臣立即处死,枭首传示诸督抚,以为渎职的例!」那舜阿又是一顿响头。
乾隆道:「朕从不擅杀封疆。即日革职查办。你的罪过,自有有司处置,解京问审时,自当知无不言,敢有丝毫推卸职责之处,朕立刻封刀斩杀你!」
范崇锡以为有望,叩首道:「臣亦当知无不言!」
哪里还有你说话的机会!那舜阿暗道。果然,乾隆恨声道:「你当朕亲鞫的案子都是儿戏麽?朕处置过的案子,三法司再来定谳,你还脱得了死?范崇锡,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你如今不是要想如何苟延残喘,而是想如何向扬州的子民们谢罪!」
范崇锡几乎瘫倒在地,口中发出绝望的呼号:「皇上!皇上!臣是被逼如此!臣死有馀辜,但请皇上详查下情!臣若有一丝一线贪贿是为自己,臣愿领凌迟之刑!」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你以为攀龙附凤还能脱得一身乾净?朕念你也是读书人,虽十恶不赦,亦不会枉顾国法凌迟处刑。」乾隆转脸对海兰察道:「海兰察,你先兼署知府事务,明日早晨,在扬州城门口,给范崇锡和宝庆钉八十斤的重枷,跪在城门口向扬州百姓谢罪。两个月後发往京城受审。」
八十斤的重枷,这样的天气,别说两个月,五天只怕他们都捱不过。那舜阿见乾隆处置果然是杀伐果决乃至阴刻,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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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挑明了身份,乾隆便住回行宫——天宁寺行宫,原是康熙时的旧处,自自己南巡,便有扬州那些极富有的盐商们,纳捐修缮,行宫面目一新,来时经过扬州便是住在这里,不过此时回来,却无来时的热闹,门前挡着木栅栏,海兰察那边派来的人正急急忙忙处理,里面经过总镇兵马的关防,又有鄂岱丶赵明海细细查验,不过来时大批宫眷,莺莺燕燕的,此时只得冰儿一人,竟还一脸不快的样子。
从甬道上一路过大宫门丶二宫门,到得前殿,规模虽小,庄严尚在,鄂岱道:「主子,刚刚传来的消息,两江总督尹继善,随後就到。这里暂由总镇关防。」
「嗯。」「太后和宫眷们,亦从苏州走水路,不过到扬州需起旱,太后怕麻烦误事,懿旨命皇上身边惯常跟的人立时过来伺候,宫眷们随太后一路由运河北上。御驾的船只也已经备好。」
乾隆似觉有些落寞,顿了顿才道:「知道了。」
鄂岱停了停又说:「皇上,已经未正三刻了,您还未曾进膳呢!现在御厨尚未到达,是不是先传几家菜馆或总兵衙门送膳食进来,银盘碗和银匙银筷都是有的,行宫预备皇上回銮的太监也还在。」
倒是不觉得饿。不过乾隆不论国事还是私事,都颇讲法度,因而点点头道:「倒是聚合馆,几道菜品做得得味。」
「嗻,奴才这就叫人备办。」
聚合馆的菜色比往常更显精致,着恃膳的太监品尝过後,膳桌上满满摆过,乾隆却颇觉食无滋味,怔忡了半天才明白了——曾有佳人相伴,又有徐砚书的谐语,眼鼻耳舌俱是享用,如今四围清净,毫无宾客喧嚣之声,却也少了一份食客的情趣。
见乾隆停箸,一旁侍奉的太监有点不知所措,鄂岱见状,偷偷对冰儿道:「这里的太监都不是惯熟在御前服侍的。」冰儿知道他的意思,上前帮忙,恰好看见乾隆的目光投向一道糟醪鸭子,便取了一块放在乾隆面前的明黄斗彩瓷碟中,乾隆尝了一口,带了丝苦笑道:「那日在聚合馆,觉得淮扬菜果真名不虚传,如今再吃,却觉得失味了。——这里行宫,不要讲许多规矩了,你今天累了一天,就和前些日子一样,坐下来随便吃点吧。」<="<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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