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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顺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的,从记事起就在坪山村,和他住同一个屋檐下的、他曾以为是亲爹的男人叫杨来忠。
当然,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叫这个名字,估计都很少有人会知道他的名字吧,村里村外提到他时都叫外号,杨独眼儿。——他有一只眼看不见。
农村是个大型熟人社会,平日里看着热闹,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各村各队的确有温情,但不是谁都能享受到这份温情。
人丁兴旺的人家自然不会被欺负,势单力薄的人家则会成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时不时打趣的消遣。
这种谈论不一定带有很明显的侮辱性质,大多数都是说说笑笑的,看着不过讲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而已嘛,但彼此心里都门儿清,没谁会拿村长的痛处开玩笑。
——很明显,杨来忠在坪山村的处境并不是很好。
杨来忠是家里老大,是几个兄弟中混得最没出息的一个。整个坪山村里的村民,谁都可以头头是道的教育他几句,哪怕当着他面嘲笑他,他还得赔着笑脸的跟着一起笑。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买儿子,据村里那几个特别八婆的婶子说是因为杨忠来的幺弟为孩子在城里办满月酒,回来时其他人都笑他没儿子,他也不啃声。
酒席结束后的第四天早晨,天蒙蒙亮,杨来忠背着一个还在睡觉的小男孩绕着村子走了整整两圈,从早走到晚,逢人就炫耀:“快看,这是我儿子哩。”
男人对这个买来的儿子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
他小时候生了病,男人也会连夜带他去镇上的诊所开几块或十几块钱的药,但仅限于此,再不好只有拖。
没办法,条件就这样了。
杨顺从小是个懂事孩子,很小就知道帮着屋里干活,帮着洗衣服,帮着收拾屋里屋外,打整田里,乖得不行。
杨来忠没死前,偶尔一两次吧,干活回来的他心情好时会夸夸他,给他拿一颗廉价的、快化掉的水果硬糖。
这算对他好吗?
杨顺也不知道。
反正杨来忠死了。
男人死前还硬生生拖了快两年才死。——干活回来时,突然落雨,地太滑,没踩稳,整个人从坡里滚下来,摔了脊椎,瘫了。能怎么办?躺着呗。
杨顺那时刚上初中,要忙作业,要忙屋里要忙地里,还要日常照顾杨来忠,给他翻身擦身,给他喂饭,忍受他比平时更差的脾气,忙得他都没时间抱怨累了。
杨来忠死的那年,杨顺十三岁。
那天没什么特别的预兆,早上还在庆幸他安静不少,傍晚放学回来人就没了。杨顺看着一动不动的冰凉尸体,思索几秒后,转身去找村长,剩下流程是村委会在弄,他没过问。
杨来忠去世第三天,同村另一户人家把原本属于杨家的地给占了。名义上说得特别好听,说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地,之前只是借给他们用而已。
打不过,争不过。
没办法,人家和县里一个小领导可是是亲戚关系哩。
至于为什么念完初中就不读书了?原因很简单,因为都这样。
不止杨顺这样,村里其他孩子都这样,没有幼儿园,小学在村上,中学在镇上,上完九年义务就出去打工。
毕业后杨顺也想出去打工的,只是他想多攒点钱,不然心里不踏实。
这大半年里,他不仅种地卖菜攒钱,也帮别人做散工赚钱,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里,有外地商人在开展销会时,他去做零时工。
攒啊攒啊,他都快把钱攒齐了呢。
“要攒多少钱?”
一个寻亲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好奇道。
杨顺没有直接回答具体数目,而是反问了节目组一个问题:“你们进村时有没有看到两块很大的鱼塘?”
“嗯。”
“那家主人姓刘,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毕业后和隔壁村好友去了广州打工,好像是服装厂?……村里还有一家的孩子去了深圳一家电子厂,过年回来时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没想清楚去哪,之前在犹豫是广州还是深圳,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
杨顺捏着一块尖尖的石头在门口的石板写下一个个数字。
“从村里到镇上的班车是5块一趟,镇上到县里是28块,县客运站坐大巴到市里只要35块,但市里没有直达外省的火车,所以不能去市里,要先坐大巴到重庆,票是153块…”
“到了重庆就可以直达很多地方了,重庆到广州要坐二十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票是180.5块,重庆到深圳也是接近20个小时,车票189.5…”
“如果我去广州,所有路费366.5,去深圳是375.5。嗯……这只是路费,路上的吃住都是未知数。还有我也不能确定到了就能找到工作,我要给自己最少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说外面消费很高,一碗面都要几十块,所以我更要给自己留更充裕的资金才行…”
“以前和我同一个班读书的王强,他出门打工时,家里给他拿了一千,不够家里人另外寄,我情况不同。我没有家人给我寄,所以得自己准备多点才行…”
“我的目标一千五百块,好的话两千,现在攒了一千零八十多了…”
“其实你们来的时间也巧,要再晚一两个月,估计我就要出去打工了。他们说过年的工资比平时高,我才想等那时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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