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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鸢只觉自己的思绪跟魂魄似乎同时离了这具肉体,飘飘荡荡,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自己的身体没死吗?如果没死,那自己为什么没能醒过去?为什么魂魄会跑到千里之外的扬州?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死透了,魂魄不甘又或者命数未尽,才会寄身在此。可现在自己明明没死……如今又是谁在自己的身体里?
对方又是什么来历?是跟自己一样枉死的冤魂?
他会不会害自己的家人?母亲知道那具身体里的不是自己吗?
齐鸢一口接一口地喝酒,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着,所有的头绪都纠缠在一块,然而内心叫嚣的最终只有一个念头——回到京城!
他要回去。既然自己的身体没死,祁垣的身份还在,那自己就该回去照顾家人,想办法让家人脱险。
至于自己身体里的那人,如果是孤魂野鬼,只要他心地善良不会作恶,那就收留他。如果他也是这一世的人,还有亲人在世,那就送他回去跟家人团聚,只要他肯立誓……
齐鸢脑子里轰然作响,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那句话。
“晚辈愿意立誓守约,严守秘密。”
县试之前,齐老夫人看破他并非小纨绔,几番试探之后让他立誓。
老夫人当时的心情应当跟自己此时一模一样吧。
那如果自己去了京城,齐家又该怎么办?齐府上下的人一直拿自己当齐鸢好好对待着,齐方祖如何能接受活过来的儿子突然离开?洪知县和褚先生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看中,并鼎力相助的学生突然去京城?王密对自己十分依赖,几乎拿自己当亲哥哥,崔子明暗中帮助自己,迟雪庄更是剖心剖肺赤诚以待,自己转脸不认,他们又当如何……
甜腻的橘酒喝到后来似乎开始泛苦,齐鸢怔怔地想着,满腔的不解茫然和愧疚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谢兰庭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外面夜静山空,微雨落在船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打开的窗户外面,依稀能看到远处的画舫上游人正隔舟相呼,行歌作乐。
齐鸢目色沉沉地望着外面,一坛酒不知不觉见了底。他晃了晃酒坛,又觉双目酸涩,头脑昏沉,半晌后长叹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地一倒,竟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觉最初睡得并不安稳,醉酒时的那些情绪并没有因他陷入梦中而有所缓解。
忠远伯府的几年经历,父母的困苦,太傅的期盼,齐家众人的宽容爱护,这边老师和知县的一番苦心……一层一层地压过来,他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应当北归,还是要留在这里。
齐鸢时梦时醒,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旁边轻轻叹气,随后又觉额头温热了一些,有人似乎在给他擦汗擦脸,又像是低声在他耳旁说话……
脸上有些湿润,自己哭了吗……
齐鸢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唯独一种清苦的草木气息幽幽钻入鼻子。那气味苦得纯粹,齐鸢闻得救了,渐渐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丢下这些,陷入了黑甜的梦里。
第二天一早,齐鸢在轻快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
船上的纱灯已经灭了,船只泊在一处水亭下,远处曙光气明,烟波缥缈。齐鸢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后舱的一间小室内,床上铺着锦褥,被子上也有淡淡的鹅梨香气,应当是熏过齐府售卖的帐中香。
他起身下床,身形稍稍晃了一下,想是昨晚醉酒的缘故,感觉额头突突地跳着,口中也有些渴。
船家提着茶壶进来时,齐鸢正觉口渴。
“公子醒了?”那船家笑道,“公子先漱漱口。等会儿后梢生了灶就可以煮鸡汤面来吃了。公子要是运气好,一会儿或许能吃上鲥鱼。”
春天正是吃鲥鱼的季节,而鲥鱼娇嫩,离水即死,因此如果想要吃新鲜的鲥鱼,都是让人乘小艇去捕,艇上生好炉火,一旦捕到鲥鱼,船上的人立刻收拾干净下锅。
齐鸢此时内心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点点头,谢过船家,余光看到自己手腕上缠着一段五彩丝线,微微一愣。
“昨天跟我一块上船的那位公子呢?”齐鸢问,“他有没有在船上?”
船家笑呵呵道:“那位公子刚走不久,看样是有急事要办,他临走前叮嘱说让公子吃过了再走。”
齐鸢怔了怔,随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潺潺流水。
船家候了会儿,看他没有别的嘱咐,便将茶壶放在一旁悄悄走了出去。
齐鸢等船家离开后,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昨天的五色丝绦被人剪下一段,编成了齐整的三股辫,最后两尾相扣,又编出一个吉祥结,紧紧箍在他的手腕上。
齐鸢很难想象谢兰庭在灯下编绳结扣的样子,但他知道谢兰庭一定照顾过自己,将自己挪到这间小室休息。
他更确定,对于京城的“自己”,谢兰庭一定是知道什么。
这人早早离开,未必是有急事,而是怕自己醒来后追问他吧……
脑海里千头万绪,齐鸢摇了摇头,将纷纷冒出的猜想撇到一边,开始认真思索起了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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