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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玅观初见唐简是在庆熙四年的暮春。
那时秦玅观刚满十岁,还是个上敢窜树,下能捉促织的淘气包。平日里,最爱跟着师傅习武,追着夫子求教,最厌恶跟着嬷嬷学习仪态和女红。
宫里的规矩坏不得,江皇后忧心女儿日后闯祸,特意从朝臣家挑了性子稳重的唐简来当她的伴读。
伴读入宫那天,秦玅观趴在结实的树杈上眺望,脚下是急得团团转的宫人。秦玅观在额前搭了个帐篷,跟话本插图里的孙猴儿似的眺望这个大她半岁的早慧小古板。
小古板一袭圆领素衣,绸袍之下还穿着粗麻斩衰。
她透过枝头的残花看向精致得像是唐瓷娃娃的人,知道她就是帝后膝下唯一的血脉,崇明公主秦妙观。
秦玅观摇着树杈,摇得落花飘得她睁不开眼,这才满意地下了树。
她拍拍掌心,扬着下巴道:“本宫就是崇明,你是新来的伴读吗?”
唐简照着教引姑姑说的,恭敬行礼:“殿下,我是您日后的伴读,唐简。”
秦玅观去哪唐简都要跟着,像是父母安插在她身边的细作。她也不爱和无趣的小古板玩,用鼻孔看了几天人,一直和她亲近不起来。
她还是照常上树,给礼仪嬷嬷放鸽子,故意绣错花,搞烂整张帕子。
公主犯错,嬷嬷们自然不敢动她,只得遵照嘱咐,惩戒秦玅观的伴读。
唐简手心挨了好几回板子,姑姑和嬷嬷们虽控制了力道,但她的掌心还是肿起了。
结果第二日,秦玅观又因顶撞夫子,害得唐简挨打。散学后,唐简的掌心肿得握不起笔了,躲在角落掉眼泪。
秦玅观隔窗瞧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跑回殿捏了一瓶习武磕碰时常用的创伤药给她。
“别哭了,是本宫对不住你。”秦玅观别着脑袋,说话别扭。
唐简扬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我不痛,我只是想起母亲了。”
她拉起圆领袍下的丧服,说起了自己战死沙场的父母,讲起了自己不听话的妹妹,小大人一样叹息。
秦玅观愈发愧疚了,此后顶撞夫子和嬷嬷们的次数少了许多。她这个伴读笑得感激,比她学得还要勤奋了。
后知后觉的秦玅观忽然领悟了母亲的深意,这明明是在用情感和道德给她上枷锁,好让她收敛心性。
她撇撇嘴,又开始瞧不顺眼小古板了。
日复一日,平淡如水。
谁都没想到,那一年,将是秦玅观经历的最后一个有母亲陪伴的春天。
江皇后崩逝后,那个肆意张扬,笑容明媚的崇明公主,也永远留在了那个暮春。
春日,多么美满的意象。
秦玅观了解唐简,明白她书下此句的用意。
她希望她,长乐顺遂,能在以后,重逢庆熙四年的春日。
回忆钝化了秦玅观指尖的动作,烛火映照下,秦玅观已分不清眼底的到底是烛光还是泪光了。
“翦彩赠相亲,银钗缀凤真。
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
叶逐金刀出,花随玉指新。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秦玅观默念尾联,喉音发颤,呢喃道:
“说什么愿我千岁,年年逢春——”
“你明明该恨我。”
窗外有遥远的蝉鸣,沿缝吹入的凉风仍有往日的温度。
她阖眸,指节抵上额角,用小指拭去眼尾的泪痕。
*
还差几日立秋,但蝉鸣依旧聒噪。
轩窗为人阖上,耳畔清净不少。
“我是庆熙六年入公主府的。”沈长卿说,“那时唐尚书已经给陛下当了两年伴读,我不过是闲暇时教习陛下棋艺,后来才成了侍讲。许多事啊,我并不清楚——”
她说的是实话,唐简在世时,沈长卿并不在女帝近臣之列。秦玅观同她并不亲近,她们亦师亦友,但不到绝对信任的地步。
秦玅观敬重她,同她说话时总带着些许不达眼的笑,但同唐简相处时,细节之处都是鲜活的。
她姓沈,身后是代表庞大文官势力的沈家,不会有皇帝不想拉拢她。
沈长卿从回忆中抽离,回望唐笙:“我只知晓,宫中老人都说,孝惠仁皇后崩逝后,陛下性情大变。”
“在我印象中,陛下是天上仙,喜怒不形于色,难有人能听她说几句体己话,唐尚书算例外。”
“唐尚书为人谦谨,高风亮节,学识同品格都是我所钦佩的。就拿她主政户部来举例,安置流民本就是件麻烦事,但唐尚书每一季都会亲自处理此事。”
“淮水是她平的,京师一带的漕运河道,是她疏浚的。即便位及人臣,也不见唐尚书有乖张跋扈之举动。”沈长卿说到这,顿了顿,“你们姊妹两个,虽然心性不同,一个温雅些,一个多些健气,但有一点是相似的——”
“也就是,上对陛下忠心耿耿,下能体恤民间疾苦,愿为孺子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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