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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咸湿的海风当中,冠寒不受控地将过去给快速地咀嚼了一遍。
他想到自己三岁被卖入南风馆;饥一顿饱一顿地被养到五岁,然后开始伺候馆里的男倌,给他们端茶倒水、浆洗衣物;八岁被龟公逼着学习风月之事以及中阮;十九岁被时易之买走,来到了清州。
十多年间,他日日听着那些淫词浪语睡去、日日又被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唤醒。
那声音已然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也仿佛化为了经年不散的梦魇,出现在每个他辗转难眠的夜里。
而冠寒其实也没那么愿意,没那么甘心。
第一次看到媾和图画时他撕了画册,第一次摸到中阮时他挑断了琴弦。
龟公说做男倌是他的命,让他听命。
可冠寒不信,所以当天夜里他就收拾好包袱准备往外逃。
——只是才刚碰到院墙,就被馆里的打手给捉了回去。
从八岁到十二岁,冠寒跑了不下百次,最远的一次他触碰到了湄洲府城厚重的城墙。
当时他想:那墙真的好高啊,那砖真的好厚啊,致使他看不见城墙外的天与景。
最后一次逃跑被捉回,是在他刚满十二岁的那天。
当时龟公脸上的表情,他此生或许都无法忘记——没有再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也没有再狠厉地摁着他打,而是一种平静。
讥讽的平静。
戴着那样的神情,龟公语气平淡地说了一番往后多年都时常会在他耳边响起的话。
他说:“你能逃到哪里去?这天下之大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地?外面那么多人又哪一个会真心对你?
“你以为你跑出了这个院子就是自由了吗?你以为你爬出了湄洲城的城墙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吗?
“从你被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人了,你和铺子里的胭脂、酒楼里的菜品没有任何区别,你的贱籍会一辈子被烙在身上,所以你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听到这些话,冠寒想,似乎确实如此。
天大地大,无一处是他的家。
芸芸众生,无一人可以相信。
所以他没再逃。
十二到十九岁,冠寒过了一段自己也觉得稀里糊涂的日子。
有时他认为人间无趣,走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再受这些腌臜之苦;有时又觉得活着也还是更好,也许还能找到什么转机。
一直到天启四年七月廿十,他遇见了时易之。
起初,他以为时易之和旁人是没区别的。
后来,他以为时易之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其实哪有什么不同呢?
活在世间的人都是俗人,因俗人而生的都是烂事。
只是冠寒于心有私,所以希望他会不一样而已。
一阵寒风推着海潮涌上岸,又送着它扑打在了礁石上,迸溅开的冰冷海水砸在冠寒的脸上,让他回了神。
他眨了眨眼,盯着在沉默中暗自汹涌的大海,如快刀剜心般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走,他现在就要走。
他不要从一个泥淖走近另一个泥淖,他不要困囿在虚情假意中成了他人手中的玩物。
他要活着,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堂堂正正的活着。
哪怕那是时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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