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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瑾琪终于抬起眼来,拿被眼泪润湿的清清亮亮的眸子正眼看向陈芳藻,瓮声瓮气道:“怎么说?我现在和大姐姐二姐姐住在一起,你要搬来和我们一道住吗?”
陈芳藻一愣,当下叫道:“那不行,那不行。我之前不告而别,虽说有我自己的考量,可你大姐姐一定恨死我了!我现在回去,她哪里会放过我?非得剥我一层皮不可!”
自从姐妹三个搬到椿樟街后,白瑾琪对白瑾瑜的印象,实在有很大的扭转,哪怕她嘴上不承认,心里也隐隐将她看作是家里最靠得上的顶梁柱。此刻见陈芳藻对她没有一句好话,反倒拧起眉头,反驳道:“大姐姐又不是土匪恶霸,你把你的理由和她讲了,真有道理,她为什么恨你?你一跑没影了,她待我,一样也很好。”
陈芳藻这就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这个女儿会帮着白瑾瑜讲话,但她自知是理亏的一方,当下也就转变了态度,放出微笑道:“我知道,她人不坏,但我实在怕她呀。你忘了,咱们从前在公馆的时候,我和她处得就不大融洽。”
她又是一笑,“所以我想,还是你搬出来和我住,咱们是打不散的亲母女,我想你两个姐姐,总不会不同意。”
和陈芳藻一起住并不是不好,只是白瑾琪忍不住想起这段时间在椿樟街的日子,她们三个围着圆桌子吃饭,她在桌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瑾瑜和白瑾璎则间或插上几句,虞妈从厨房端来热汤,远远地就能闻着香气,那气氛是很温馨的。
还有上回的公益演出,大姐姐说把钱白白地捐出去还不如给她买几身衣服,事后果然带她去逛了洋装店,添置了好几件冬天的毛线衫,又买了一双新皮鞋。所花费的,可远远超过了捐款的数目。
还有二姐姐,最是和风细雨了,虽然时不时地问她一句学业,可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事,自己有什么烦闷,都可以向她去倾诉。还有把家里照料得井井有条的虞妈自己真要离开她们了吗?
白瑾琪实在感到舍不得,可仔细想一想,让陈芳藻和白瑾瑜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说自己没有决定的权利,恐怕白瑾瑜也不舒坦。
只好带着失落,退一步道:“即便我们搬出来住,最好也能住在临近椿樟街的地方,和两个姐姐,也可以彼此照应。”
陈芳藻听她这样说,反而高兴起来,附和道:“是是是,我正是这样想的。你的两个姐姐,都是有钱有本领的新式女子哩,你年纪最小,正是需要她们帮一帮你的时候——”
她呷了口咖啡,不大好开口似的,静默了一瞬才说:“只是离椿樟街近的房子——瑾琪,你不要这样看着妈妈。咱们分得的钱,虽然让我闹了一笔小亏空,但房契还是在的,只是那几间房子,没有一间在椿樟街的附近。要想租一间,不说能不能租得到,所费就不小,偏偏在现成的银钱上,我们是很困难的”
陈芳藻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心虚,“为着我先前犯的错误,你的两个姐姐,势必对我很有微词,我就不便出现在她们面前,去激化这一份矛盾。何况我又是个外人,和你不一样,瑾琪,我看她们对你倒很有几分亲姐妹的情谊,这件事能不能做成,还得靠你从中斡旋呢。”
白瑾琪听出来了,陈芳藻是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认错,有意要避开正面的交锋。可是靠她怎么斡旋?白瑾瑜那样聪明,但凡她有目的地说一句陈芳藻的好话,就足够引发她的怀疑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地摊开了说。
她心里也在思忖着,当下便没有做出回应。
陈芳藻见她不说话,便两手交握着攥紧了,硬了头皮说下去:“这件事,妈妈真要求你帮一帮忙。你两个姐姐现在带着你生活不错,可你要是照实说要搬出来和我住,她们乐得丢开你这个包袱,不管你了。所以你得好好地说,你姐姐们现在待你很好,你正好哄一哄她们,多说几句好话,请她们替咱们置办好房子,这在她们,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呀。”
那意思,是让白瑾琪出面,求两个姐姐给她买房产了。
为着陈芳藻带走了所有钱款的缘故,自己本来就是身无分文,好在白瑾瑜并不说她什么,照样管着她的吃穿用度。就这样她还不知足,还要问白瑾瑜要房要地吗?她成什么人了?
白瑾琪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地羞愧着,咬着牙道:“你连见都不敢见我大姐姐,却要我问她拿房子?妈,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厉害。”
她把一个“妈”字咬得极重,实在能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同时一张俏脸冷沉着,绷着嘴唇又说,“你不是说房契还在吗?我分到的房子,总有两三处之多,实在不行,就住得远一点,或者卖掉一间,还不够租赁屋子的费用吗?你想让姐姐出钱,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罢,手心向上往前一伸,“房契呢?这是爸爸留给我的,我来保管吧。”
从前住在公馆时,她们就没为钱发过愁,这就避免了□□成的争吵。是以,这还是白瑾琪头一回用这么冷硬坚决的口气和陈芳藻说话呢,加上那向上摊开的手掌,实在让陈芳藻吓得心惊肉跳。
笑容僵硬一瞬,立刻安抚道:“你的东西,当然要给你,只是我在外头东奔西跑地找你,哪里会把房契带在身上?我好好地放在旅店里呢。傻孩子,往后我们住在一起,还怕东西到不了你手上吗?”
陈芳藻想着她刚才的诘问,知道自己一时片刻并不能把女儿说动,她惯会审时度势,现在自己是毫无倚仗的弱势一方,当然只有服软一途。
改口道:“妈妈糊涂,又是妈妈想差了。我当初想着去上海求独立,不就是糊涂劲犯了吗?唉,我现在是决心反省了。你是受过教育有知识的人,往后一切,妈妈都听你的。”
见白瑾琪神情松动却不说话,又添一把火:“我也想了,既然往后要互相照应,我不去见你大姐姐,和她道一个歉,终究说不过去。不过在我拜访之前,你还是得替为娘调和调和,不能让我碰一鼻子灰,太难看了呀。”
白瑾琪惊讶地看她:“你真愿意去见我大姐姐,和她道歉?”
陈芳藻讪笑一下,“我很应当去见她,我看她把你照顾得很好,是以我不光要道歉,还要和她道个谢哩。”
这一个表态,实在扣动了白瑾琪的心房。她舍不得白瑾瑜,同样也割舍不了陈芳藻,可谓是手心手背的局面,设若她们真能和平地相处,那真是再理想不过了。另有一点,只要陈芳藻见过了白瑾瑜,那她再和母亲搬出去住,就算是过了明路了,不必有偷偷摸摸的憋屈感。
再说白瑾瑜,她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陈芳藻大概有许多地方让她看不过眼,但毕竟是一道生活了十来年的关系,自己若尽全力去调解转圜,不是没有破冰的希望呀
这样想着,白瑾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向往的笑容。
陈芳藻见了,立刻抓住这个时机,拿出一张旅店的小名片道:“只是我们怎么联系呢?你大姐姐现在正不待见我,我可不敢给你挂电话,找人递消息呢,也有被她截获之可能,暂且还是由你来联系我吧。”
见白瑾琪收了名片,又支吾着问:“瑾琪,你现在,手头方便吗?我说眼下银钱紧张,那不是假话,不过你那几处房产,我是绝不会动的!我想,你两个姐姐总不会一分零花钱也不给你,你看能不能匀给我一些,我这里对付着,也好找人先将房子看起来。”
白瑾琪手上,倒确实攒下三百多块钱。除却平时白瑾瑜给的零花不算,因为最近有意错开晚饭的缘故,白瑾璎也时不时塞给她一些小钱,方便她在外头买点心吃,不要饿着。白瑾琪咬着牙想瘦,倒是把这一笔笔小钱,积少成多地存起来了。
现在看,这钱倒存得很是时候。
白瑾琪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一看手表,哎呀,竟比平时还晚了近半个钟头,当下不敢再耽搁,匆匆别过陈芳藻往家里去。
回到家里,白瑾瑜正坐在沙发上和白瑾璎说笑,一听见她回来便扭头望过来问:“怎么今天比平时还晚些?”可见时刻留意着大门口的动静。
白瑾琪被问得心里一抖,见白瑾瑜并白瑾璎都是笑意盈盈的,实在是很好的气氛,设若自己骤然提及陈芳藻,那无疑是要把这和乐融融的氛围给打破了。不,不,还是慢慢来的好。
于是只说:“和一个同学去咖啡馆坐了坐,一谈话,就忘了时间。”
白瑾瑜瞅了她一眼,漂亮的眉梢微抬,“怎么眼圈红红的?你们戏剧社给你排了哭戏吗?”对此,她也没有多加评判,只是喊来了女佣人,“阿苗,阿苗,给瑾琪拧一条热毛巾敷一敷脸吧!”
白瑾琪只觉得心里一暖,可当视线扫过收拾干净的圆桌子时,心里又一突,她无疑又错过了家里的晚饭。
唉,她和陈芳藻谈话的时候满腹忧郁,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光喝了两口苦咖啡,本来还想着晚上破例多吃几口犒劳自己呢,结果这个计划也宣告破灭。那怎么办?不如就将瘦的决心坚持到底吧!
白瑾琪舒服地敷了脸便回房间休息,然而到了半夜,那种饥饿却愈发的难以忍受。
她从前抱定了不吃的决心,那就可以咬牙坚持,但因今天生出过“想吃”的念头,潜意识里,对食物渴望的门户,就给打开了。
白瑾琪在床上睡得颇不安稳,三更半夜,竟给饿醒了。
第66章第66章我这不要是……
白瑾琪几次闭眼尝试着入睡,都没能成功,于是干脆掀了被子,蹑手蹑脚地摸下了楼。
家里的外国饼干放在哪里来着?可一想到那种硬脆又偏干的口感,配着白水吃,实在也没什么滋味。她一面走一面想,愈是靠近厨房,愈发闻到一丝浓郁的香气,带着钩子的鱼线似的,勾着她一步步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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