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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仿佛从我生命中凭空消失的一分钟内,我都是呆滞的。
他的双手,由指尖触碰到掌心托住我的脸,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绝望灭顶而来,意识被洗劫一空,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也被他阻止,唯有徒劳地冲他摇头,一滴浑圆的泪水打在他手上。
他和我都愣住了。
被挟在他手臂间,我终于放弃了挣扎。
大概我们两人都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那种表情,我从前以为受伤就该伴随着嘶吼和呻吟,原来有一种崩溃是无声的,所有关于痛楚的诉说都被禁止,更不用提奢求的感同身受。
我甚至不能让他知道那句我说不出声的话。
——我还要唱歌啊。
假如说十分钟前我还把这一天看作人生中一个无法抹去所以慨然接受的污点,那么这件事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受到,我的未来被摧毁了。
我没写完的歌,我塞满整个抽屉的手稿,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
如果今后再也不能唱歌……
中断我思绪的是宫隽夜捏着我下巴的手。
我早就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全部反应都听从外界指示,脸被迫抬起,视线顺着他抿起的嘴唇往上爬,从紧绷的下颚到毫无感情色彩的瞳孔。他缓缓地眨眼,这动作并无任何异样,可我却分明从中嗅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糟糕气息。
虽说我的认知不具有绝对客观的参考价值,毕竟人在不同的对象面前会展现出不同的脸孔,但我,至少是我,从没见过他生气。哪怕是当着我的面对其他人生气。有跟各路人打交道的度量,该市侩时市侩该烂漫时烂漫,喜怒不形于色,我自认再修炼十年也到不了这种段位——
而最可怕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理解“可怕”的含意。
他的眉梢眸瞩都在向我宣布,在他放开我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事态有些失控了。
他搡开洗手间的门,大步走回聒噪的人群中心,任我在后面追着扬起的黑色衣摆,从身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无法开口询问,只见他扬手高过头顶,对走廊里每个听他命令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食指中指并拢,像枪那样朝包间关着的门一指。
“宝宝!”那边和周靖阳站在一起的夏皆本想叫住我,就被近处一声踹门的巨响吓得靠在了墙上。
“我操!”
怪我跟宫隽夜厮混的时间久了,忘记了暴力是他们的老本行。这帮人显然精通恐吓到拿人的标准步骤,从业多年技术娴熟,面对被害人的尖叫和哭嚎没有一丝手软;那女人或许只是不明白事情如何演变到动手的地步,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人狠狠钳制在椅子里,而中年男人由于意图反抗被“咔”、“咔”两声直接卸了胳膊,年轻的两位被排除在外,尤其是胆小的女孩儿,吓得手脚都瘫软了。
我妈待在门外没敢进来:“这……这是干什么?”
我想了个笨办法,翻出我平常随身揣着记歌词的便签纸和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写下来,试图向夏皆解释我现在的状况和冲突升级的原因,一心急老写错字,又是涂又是改,宫隽夜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夏小姐,我说一件事你不要激动。”
他叫人堵住了女人不住尖叫的嘴,换得一时耳根清净,这才转过脸向门口,“夏息失声了。”
“……”
我配合地点头,用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果然,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寂静了一秒,胳膊伸到半空,突然疯了似的要冲进来,被周靖阳一把拉住,像被触了逆鳞一样暴怒:“你他妈不得好死!!”
“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是唱歌的!!”夏皆喊得手直发抖,苍白脖颈上青筋浮现,话音里却带着泫然欲泣的哭腔,“他要是今后都不能说话了,你下半生别想好过……!”
女人的脸被按得贴在桌面上,难看的扭着身子,宫隽夜却用手压了压空气,劝她,“气大伤身。”
一旁的伙计有眼色的避让,他抬腿坐在桌子边,垂目看着狼狈的女人和男人,我注意到他是笑着的,表情像是讲了个不分场合的笑话,眼中却没有热度和趣味。
“先上外边儿等等吧,夏息不会有事的,待会儿咱们去医院瞧瞧。虽然偷听别人家事不太道德,眼下还有事儿非弄明白不可……”
他推开桌上乱放的茶具,手越过服务生事先摆在那里的烟灰缸,拿起一盒印着茶馆名字的火柴。
“……接下来的场景会有点儿让人不适,我觉得。”
我撕下两页写满字的纸条,上下一折塞进她手心,把她和周靖阳推出了门外,任由她在门板上连砸几拳。
——我没有让她看见的是,宫隽夜叫人撬开那女人的牙关,在那涕泗横流的求饶声中,擦亮一根火柴丢了进去,牢牢扣住她的下颚,她剧烈的抵抗几乎要挣断手脚,椅子被踢得快散架,却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不成声的嘶鸣。
“我真心希望您收回您说过的话。”他说,“可惜不能,那就闭嘴。”
“欺负一个带孩子的单身女人,算什么本事?您看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话就放这儿了,这孩子不属于您,这辈子都别想碰他,听懂了吗。”
“您最好记住我的脸,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一天,尽管来试试。”
他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扇了扇男人的脸,“比谁无赖,没人比得过我。”
下午我们去了一家眼耳鼻喉专科医院。
夏皆哭了一路,她总觉得是她做了多余的事才招来祸患,害得我现在不能说话,我不怨她,怕她这么伤心会动了胎气,午饭都没吃,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可又没有实实在在的办法去安慰她。
周靖阳开车把我们载到医院,听医生说我这是“心理遭受刺激导致的功能性失声,通过针灸和暗示疗法就能治愈”,她的眼泪才算止住。
我心情不好,行尸走肉似的木呆呆坐在那里,医生说的什么暗示什么辅助治疗都没听进去,反正过一阵子也能够自动痊愈,这正合我意。
我唱不了歌,无心工作,连学校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地方隐居几天。
宫隽夜没跟着我们进来,独自待在医院楼下的小公园里,找了条长椅坐着抽烟。
我趴在三楼的窗台上,望着他暮色中泛黄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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