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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套中人
“我从来都想知道,你在吻这张脸时,到底在吻谁。”
她耸耸肩。窗外瓢泼大雨,所有声音被雨声削得模糊不清。但他肯定她的每一个词,他太了解她了。
“非常好,雷古勒斯,你说出口了——你在乎。现在我想知道,就算我承认了,你打算做什麽?装作什麽也没发生过,拉着我出去?”
今夜注定不能以沉默结束。猛然坠地的雷雨,像是要劈开所有经年累月的怒火和怨愤,她越说越忘情,乃至于根本不容许他打断。
“曾经有人告诉我,你是个只用绞刑的刽子手。我半信半疑。现在看来我完全错了。你只是个——”
他用眼神问她:是个什麽?
难听的词卡在舌尖,片刻後,她从新的角度发动进攻。
“你敢因为我待在西里斯的房间里,就冲我发火吗?你不敢。因为你知道,一旦发火,你彻底就完了。我当然不会完了,因为我不在乎你,不在乎要不要和你在一起。但你千方百计把我留在伦敦,你害怕如果你真的冲我发火,我要走,你就完了。所以你对我既不果决,也不狠心,反倒前瞻後顾,优柔寡断。”
“你太没意思了,雷古勒斯。”
她以一句故作轻飘的谴责,结束了指控。
凯瑟琳对这番发言感到满意。就算是圣人,也要被激怒了。可她没想到,雷古勒斯此时此刻,根本无力愤怒,他以沉默全盘收下她的指控,像是得了暂时性耳聋,完全没做出相对回应。凯瑟琳感受到雨水在脸颊上缓慢蒸发,毛茸茸的感觉。
“我可以解释,克利切喝了黑魔王的药水,所以才那麽口渴。如果我不用命令限制它,它会不停喝水,直到活活把自己撑死。”
他平静地解释着凯瑟琳最开始提到的那件事。其实这事最微不足道,她只是想找个由头引起话题罢了。因此,凯瑟琳冷笑了一下。
“黑魔王?是的,那才是你的理想,你愿意为他牺牲其他一切,让正常生活的人感到恐惧。你从没有看清过你的理想吗?——”
她顿住,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试探底线——纵然他看起来没有底线,但别用信仰激怒他。任何人在信仰被辱时,都可能有一瞬失控。
“……我是说,那或许是好的理想,或许有着一个美好的初衷,雷古勒斯,但我不喜欢你们的做法,也因此不喜欢你。”
“因为我的自私?”
“不,因为你虚僞。”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头脑却从未有过地坚定。若一个人爱着她,有不让她看透他,这是危险信号。因为,猎物可能是披着羊皮的另一个猎人。但同时,她更愤怒的是,雷古勒斯并不愚蠢,却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晚,查理·唐森一语点醒了她。
雷古勒斯一直沉湎在光复纯血的梦想中无法自拔。可是,那从不是乌托邦,而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
每个成为食死徒的名门之後丶纯血之光,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直到某个时刻,他们才憬然醒悟,自己不过也是一颗棋子。
她说:“我知道你身上没沾过血,我对那味道敏感至极。但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些流血事件的局外人,就连我也不是……在这黑色的光辉下,没有人是局外人。”
“你可以装作没有人为你的理想而死,你可以装作你的血统里没有一丝不纯,你可以装作黑魔王真的坦荡无私,会带领你们走向集体的荣光——你可以装作一个永远活在套中的人,但我永远也不会爱上这个套中人。”
良久沉默中,世界的颤抖逐渐平息,就连窗外雷雨,也渐渐减弱,减弱到来时的模样。沉闷丶苦涩丶烦躁不堪。
雷古勒斯的眼中浮现出难以觉察的,刺入骨髓的绝望。天色虽然黑暗,可是她还看见他的眼睛发着光亮,是回光。
他无力抗辩……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忏悔。他叹息着,将话题引回最初。
最初,他问她,为什麽要在半夜出现在西里斯的房间?为什麽总在吻他时心念着别人?
“请让我问最後一个问题,凯瑟琳……我的选择,我的立场,一切後果都由我来背负……但凯瑟琳,请容许我问一个只有你能给我答案的问题。”
凯瑟琳笑了一下。在雷古勒斯开口前,她吻了他的脸颊。这个吻里仿佛包含了一句话,常常回荡于忏悔室中的那句:上帝会宽恕你的。
雷古勒斯想,这句话背後总有另一层意思:死後自会被宽恕的。
後来回想,当时凯瑟琳的这个吻,的的确确是带着报复性质的。她想要让他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得到一个吻而无地自容。
“你说。”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一个多情的灵魂?”
“你留不住的,除非绞死那个灵魂,她才真的完全属于你。但我知道你不会的绞死她,雷古勒斯。你那麽爱我,就绝不会绞死我。这是一个悖论,从你想要得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囹圄其中了。”
她一股脑说完,终于找到机会,摔门而出,消失在长廊里,连带着门窗一齐震动。
雷古勒斯站在西里斯的房间里,被麻瓜的女郎和器物所围绕,慢慢感到筋疲力尽。今晚看不见星星,但布莱克家满墙都是星星的名讳。某个无形星球的重力,让他心头那把悬而未决的长剑砰然坠落。
人生头一次,他真正置身黑暗。家族的荣光,从一开始,就是由这五个字母构成。黑。
黑魔王让克利切为他去死。黑魔王不在乎布莱克家,不在乎雷古勒斯,他处心积虑,只是想得到永生。
她梦里出现过的岩洞,雷古勒斯今天下午见到了,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河,是个适合与理想一同葬身的地方。
他还有机会吗?
……
凯瑟琳摔门而出。门扣上的瞬间,她震动了一下。雷雨的噪音被隔绝在外,走廊如一个无尽的思维空洞,任由思想的漫游。
她发了脾气,但清楚雷古勒斯不会为难她,刁难她,甚至以此威胁她——她太清楚他不会了。软弱的特质本不应该存在与他身上,可那时,凯瑟琳在与他的交锋中,感到的只有让步和沉默。
那时她并不知道,婚姻本身就不是叽叽喳喳丶激情四溢。沉默就是婚姻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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