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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着没有知觉的手,颓然地倚门而坐。迷迷糊糊中,光透过门扇的锁格照进了绣阁,有人从门扇下一处活口中,递进来一个食盒。看样子,他们是要铁了心关我。
我不知道齐沐说的“做样子”可是真话,但若是被东越王关入木柜,哪就那麽容易出来。
百世基业被当权者紧握,便是国家颠覆,万民水火,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意志能否实现。
这大约是个死局,唯有死才能破局。
水米不进,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妹妹书平的哭诉声:“姐姐,两天了,你便是吃不下也要吃上一口。你不顾惜自个儿,难道不为世孙想想吗。殿下被关,世孙没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啊!姐姐,姐姐,你听到了吗——”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儿,扒在门上大声问:“妹妹,殿下莫非还关在柜子里。”
“姐姐,我不知道,是王後娘娘令我来劝你。你就算把自己饿死亦于事无补,世子是自己选择的,他毕竟是世子啊!”
书平在门外哭,我在门内哭,想到世孙,我勉强端起面前的梗米粥,一勺一勺往嘴里塞,是的,我到底要活着出去。
我要相信世子,他说过只是做样子而已!
就这样昏昏沉沉度了好几日,每日书平都会来门外陪我说说话,我们聊到小时候的一些旧事,感叹到底还是不识愁滋味的年纪最好。
书平叹气说:“人便是这般,总是不合时宜。世子纬武经文丶怀瑾握瑜,更难得的是对姐姐始终如一,体贴备至,可偏偏不得东越王的青睐。我家那位,成日是眠花卧柳,家中媳妇丫鬟糟蹋遍,竟是被老侯爷捧成个宝。姐姐,其实我又何曾好过,说起来我是侯府少夫人,背人处,我比那布裙荆钗的婆子能好多少。”
这些年,我一心扑在世子与齐羽身上,对家中弟妹关心甚少,如今才知书平过得如此艰辛。
“平儿,我倒希望成为你。小侯爷一开始就没给你希望,将来他便是怎样,我怕你只有偷着乐的。”
书平竟是笑起来,擤着鼻涕道:“姐姐,谁说不是呢。我如今只要同他和离才好,将来也不嫁人,只想入宫伴着姐姐与世孙。”
※
某日晨间,当我醒来时,那绣阁的门竟是虚掩着,宫人们次第进来,为我梳洗挽发。
我问她们,我是否可以走了。
她们支吾不语,只说是王後让他们来的。
当我踏出绣阁门槛,推开廊窗,冷风携裹细雪呼啸而来,刀尖般的凉意透过锦袄往骨头缝里钻,放眼望去,飞檐屋脊树木皆为白雪覆盖,天地寂寥好似独留我一人而已。
那个黑夜里,我被侍卫半扯半引匆匆走过承欢堂到绣阁的路。如今独自返回,一向路痴的我凭着直觉,无需人指引,便轻松来到承欢堂。
这里已经收拾干净,空空荡荡,更不见乌檀雕镂暗八仙立柜。
我从承欢堂出来,沿着宫道寻觅,所遇之人皆低头垂手静立路旁,纵然
你如何盘问,他们也只是惊惶着一张冻白的脸,央求娘娘饶命。
天寒地冻的天,穿着不厚的袄裙,我硬是跑出了一身的汗。就待我要放弃之时,一处破旧僻静的院落,听到脚步杂沓之声。
推门进去,院中赫然摆着那只乌檀暗八仙立柜,柜门敞开,空无一物。我问持着斧头丶凿子等工具的工匠,殿下在何处?
他们甚至都没听懂我的话,只是扔掉工具,跪在雪地里。其中一个领头的,操着外乡口音说:“贵人,俺们不知道垫下垫上,管事的让俺们把这立柜改成棺柩,说是莫浪费了好木材。”
将繁珑宫寻了个遍,最终在後门处,撞见了躲着哭的成恩,他一身缟素,身後是四擡素轿。
“娘娘,奴才来迟了。殿下的灵柩——暂放铁槛寺,待这边棺木做好,再行迁葬。”
当头一棒,天旋地转,若不是成恩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我,我差点从台阶滚下。
起轿便走,铁槛寺一处小小的灵堂,长明灯旁躺着齐沐。
他面色如生,眉眼柔顺,即便是真的殁了,也会让人觉得他走之前一定是安详的,平静的。
只是当时成恩并未告诉我,当人夫从立柜中搬出齐沐,他全身蜷缩僵硬,那搬动的人夫不小心还折了齐沐的一条腿。
这灵堂简单,甚至不如乱葬岗地窟气派,除了诵经的和尚,就只有我与成恩。
东越王已褫夺齐沐王世子身份,贬为庶民,因此这丧事也就一切从简。听说乌檀木立柜改棺木,都是王後苦苦求情才被恩准。
我眼里没有泪,心中并不认定齐沐已经没了,虽说他已经全身冰凉得如他身下的石砖。
门口闪过暗影,披麻戴孝的世孙流泪扑到我怀中,控制不住的哭声一度打断了和尚的诵经声。
我刚想蹲身安慰,书平几乎是同时闯了进来,她看着世孙,一抹眼泪鼻涕,便要去拉世孙。
“你怎麽能在这里,王上今日在谨身殿讲学,你应该随着王上才对。”书平一边说一边动手扯世孙身上的斩衰。
世孙死命抓着我不肯松手,大哭道:“父亲去世,儿子甚至不能来吊唁,举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父亲‘悖逆’双亲,已经被贬为庶民。你若是真的孝顺,就不该在此时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话。你必须去王上那里,立刻马上!”书平发狠要拉走齐羽,齐羽抱着我的腰不肯撒手,我甚至能感觉他的手指透着袍子深深扎进我的肉里。
书平红着眼望向我,我终于意识到了她的顾虑,遂冷着心肠将世孙的手指一根一根从我身上掰开,用所未有的决然命令世孙:“你现在就去王上那里,你父亲已经没了,你便是留下又有何用。你别忘记了,你父亲因何而殁!”
我和书平两个人去扯齐羽,齐羽又躲到了成恩身後,甚至威胁:“你若是不护着本殿,本殿就将你赶出宫。”唬得成恩脸色都变了。
在我面前,成恩自然也不敢造次。我瞅着机会,一把将齐羽从成恩身後拖出。他还要躲避,我挥手往他细嫩的脸上连续扇了两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镇住了屋内所有人,和尚的诵经声又短暂地停止了。齐羽捂着脸委屈地望着我,打他的右手隐隐作痛,我止不住浑身颤抖,冲着他吼道:“还不快去!”
最终他被书平强行拉走,我从窗缝里看到雪地里一大一小两行深深的脚印,那令人心碎的哭声渐渐远去,强抑的泪水这才肆虐而下。
※
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齐羽哭,同样也没见过他开怀地笑。他像每一个训练有素的帝国继承人,一举一动甚至表情都是那般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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