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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乐师
我意兴阑珊,却又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说:
“我本不善歌曲,若是直接清唱,怕是折辱了衆人的耳朵,若是有乐师伴奏,歌喉虽不佳,但有了琴瑟之音,也不至于全然不能入耳了。”
“朕便给你半柱香——一炷香的时间罢。”
我得了恩赦,起身告退,离开了凉风亭,穿过菊花丛,独自静默地沿着湖畔走着,连江离也没有让跟着。
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天空,染红了半江秋水。我往前一步,好像就要踏入这天地交织的红毯,然後沿着这红毯,走向那高悬的红日里去。
唇枪舌剑,妇人争执,君心圣宠,方才的一切都渺小了起来。
天地辽阔,日月永恒,我自己也不过是这天地之间的蜉蝣,或者是一只朝着最後的落日之光不断扑棱的飞蛾而已。
我的心在这落日里,渐渐平静起来。
秋风柔软,抚着面颊,也让我渐渐清醒,去想一想我将要完成的处罚。我脑子里记得的好听的旋律倒是不少,虽是现代的曲子,但是如舞蹈一样,音乐也总是相通。
用古典的丝竹管弦,用笙丶篪丶笛丶琴丶瑟丶琵琶丶筝丶埙丶鼓,甚至是箜篌,来演奏两千年後的旋律,就仿佛是今人与古人,哦,不,应当是今人与後人的对吟。
一首曲子,便是泱泱华夏两千年的时光。一曲毕,恍如两千年的时光瞬息而过,白驹过隙,而我却在其中踽踽而行,不知归处。
想到此处,不禁感喟万千,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们之中,可有唱歌唱得尤为好的?”我走到了乐工面前。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肤白无须,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凤眼,面如桃色。他朝我颔首,道:“奴婢愿为婕妤作唱。”
他的声音纤细,不似低沉的男音,倒有几分像是女声。我心里一动,这声音应当是唱歌的好料子,不愧是宫廷里的乐师。
“你叫什麽名字?”我问道。
“奴婢贱名无忧。”他低着头答道。
我点点头,又问:“无忧?这名字好听,是你的艺名,还是你阿父阿母给你的名字?你姓什麽呢?”
“回婕妤的话,奴婢无父无母,为师傅所养,自小学曲,记事之时便称做无忧,并无姓氏。”这是一段听着颇为伤感的话,他却神色如常,并无哀伤。
“好,无忧,那你可知作曲与音律?可能为我谱曲?”
“回婕妤,奴婢除了唱曲,也略知琴,埙,篪,箜篌之音,不能说通,但愿一试。”他虽这样说,但我却知道这应当是谦虚之意。
我又问道:“你可知和声?”
他一脸茫然,这个词语对他而言,太陌生了,对我而言,也似乎是上辈子的词汇。
“所谓和声,便是一个人在唱的时候,另一人在一旁也用人声相伴,两个声音一同出现,但是速度与高低却并不一致,而是相互交错,交错而有秩序,并不杂乱,反而能让乐声听起来更饱满,更深情。如此解释,可听得明白?”
他垂下眼帘稍许思量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也并不在意他究竟有没有理解这个词。乐理是无所谓的。我自己也并不通。
我把记忆中的旋律朝他们哼唱了一遍,道:“我需要拜托你们帮我用丝竹来演绎这个旋律。”见他们一时不语,我心里打鼓:“是不是有难度?”
他们都低着头,像是在默默记诵着这个曲调,一时并不言语。
无忧却片刻之後擡起头地对我说:“婕妤,此曲若以筝而奏,在乐声中辅以埙,篪之声,箫声清幽,绵长不绝,若以之结尾,当妙哉。”
我被他说动了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最终的效果:“那你们可能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头,帮我把这个曲子奏出来?”
“是,婕妤,无需半柱香,若是婕妤可以再为乐师演此调,一遍之後,便可成曲。”
我有些诧异于这个速度,但还是照做了。又哼唱了一遍之後,乐师们开始在无忧的指挥之下合奏,筝声不绝,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如玉珠滚落,埙声低沉,篪声悠远,最後的洞箫之音乃点睛之笔。
这是对两千年後的流行乐的重新诠释,把钢琴丶低音提琴丶长笛的悠远和空灵都重新以古老的丝竹管弦乐器演绎出来了,曲调似乎还是那个曲调,然而意境却完全不同,倘若原来是空谷草原,如今则是独坐幽篁。
曲子谱成,我便把曲中人声的高音部和和声部分都交予了他。对于唱歌,我尚且有自知之明。在陛下面前的推脱之词,也并非全是谦逊。
在那柱香的最後一截将要燃尽之时,我们进行了一次排练,他的声音一出,我便知,此歌已成了大半。
“赵婕妤带着新曲回来了。”陛下见到我,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
我向两边做了一个揖,随着筝的声音响起,我进入到了音乐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与舞蹈的世界是不尽相同的,那里我是追影灯之下的主人,这里却只能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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