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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这般心酸之事,乡野也好,城里也罢,或许并不鲜见。”
他不再追问,而是问及:“你方才道了其一,可还有其二?”
我赶紧说道:“其二,这样的市场之法不仅是在报名力役的过程中是有用的,在人们真正服役之时,也是有益的。因为大家既是自愿报名,不会怨声载道,也不会觉得是朝廷压迫,劳作热情势必高涨,毕竟,劳作一日,便意味着一日的收入。倘若在既定的银饷之外,还有额外的奖励,那麽人们的热情恐怕会更高,人人皆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来换取工事之好。”
他思忖了片刻:“可如朕方才所言,如此一来,势必增加国库负担。原本,一万人服役,若是一年的工事,朝廷需要准备两百万石,而如今,两百五十万石,未必能征收满一万人。若加上你所说的额外奖励,那麽两百五十万石也远远不够,或许要三百万石。”
我在心里算了算,说:“也不一定。若是劳作之人工作热情高涨,效率变高,原本三年的工事,缩短至两年半,甚至两年,总的算来,并不一定对国库造成压力的。”
见他陷入了思索,我赶紧趁热打铁: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对民衆而言,是有利的,有选择的,在征发劳役的过程中,会少了很多‘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这样的场景。”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他喃喃地复述了这一句,像是受了触动。
我微微红了脸,继续说道:
“陛下请看,如今又是平原郡河患,距离河平元年征发徭役,上万民衆治理大河,尚且过去不足两年。原先便是在豫州丶兖州各郡征募的民衆,如今若征力役,必然又是从这些近处郡县中征发,或是徐州,冀州。毕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益州丶荆州丶交趾之地征力役,等这些人爬山涉水到了,大水怕已经又淹了无数个郡县了。必定是就近原则。”
“此话有理。”
“可是如此频繁的劳役,必起民怨。若是只用这多出来的一百万石,换取百姓的心悦诚服,主动服这力役,那也是值得的。
见他若有所思,似在犹疑,我趁热打铁道:“像王公贵族,三公九卿之流,都号称年俸上万石,实际上得到的,只怕远远不止这个数,陛下对功臣的赏赐,动辄黄金百数,以斤为单位,光未央宫中,各宫花钱如流水,每年浪费的钱粮也不知该以千金计,还是以万金计?何况又是取之于民,朝廷的钱财,不正是从百姓们的田租赋税之中来的吗?”
他脸上浮现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是趁机在敲打朕吗?觉得各宫用度过于奢靡?”
我朝他调皮一笑,道:“陛下方才自己答应的,我无论说什麽,都不会降罪。”
他哑然失笑,冲我招了招手,把我拉到了身边:“你说的这个办法,朕要再细细琢磨琢磨。从古到今,尚且没有过这般征发徭役的办法。”
“陛下若是这般做了,那必定是为天下之先,高瞻远瞩,後人也势必称赞陛下超乎世人的远见。”我笑着说。
“你这张嘴,究竟是夸朕呢,还是拐着弯地夸你自己呢?”他捏了捏我的脸。
“自然是夸陛下。陛下为大汉天子,名字自然会留在史书之中,可史书上不会有我的名字。”我奉承着答道。是啊,历史书上哪有一个叫做“赵姝”的女子?
“你怎知,史书上不会有你之名?”他笑着问道。
我略一沉吟,答道:“留名于史书之上的,不是贤德女子,比如卫姬丶樊姬丶无盐女,我怎可能有这样的贤名?要不就是才情着称,比如庄姜与卓文君,还有班婕妤。”眼见说漏了嘴,我赶紧找补道,“——或许也会因其才女之名流传于史册之上。可比起她们,我的才思便不够看了。”
“只有这些?”他问道。
我稍稍思量,又道:“再就是,红颜祸水,比如妲己褒姒。”我撇了撇嘴,“若是这般,那我宁可籍籍无名,这名字,不留也罢。”
他听到此处,忍俊不禁:“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毛嫱,丽姬,西施,以其沉鱼落雁之姿,留名史册,而自太祖以降,历代皇後丶宠姬丶太後之名,亦是留于史册之上。”
我摇头道:“罢了,罢了,这些留名方式可就更难了。”
没等他开口,我轻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我不过是人间过客,沧海蜉蝣。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哪求生前身後之名?与其留名史册,遭後世之人再三评点,不如让这名字随着身体一齐灰飞烟灭,以一生为限,到此为止,反而清爽。”
他蹙眉道:“灰飞烟灭,这是什麽胡话?”
“我是天地间的过客,可陛下不同,名字必然会在史册之中,这是没得选的,应当时刻顾惜着身後之名才对。当然——”
“嗯?”他期待着我後面那句话。
“也要过好这一生才是。”我望着他的脸,低低地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
赢得生前身後名。
这两者,应当并非矛盾,是吧?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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