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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能是小战俘长大了吗?”摇扇人反问道。
“嘿!你非擡杠是吧!那照你这麽说,那人就非得是贱民丶战俘,就不能是个没入贱籍的罪臣之子?”
听了这话,摇扇人冷冷一笑,故作高深道,“绝不可能。”
“为什麽?”
摇扇人却并不着急做答,他把扇子一收,用扇骨虚点着楼下角斗场中央的人——
“你看他那个粗鄙模样,像是达官显贵家里出来的吗?”
此刻,这个被换作“牧风”的角斗士正高举双臂,接受头顶看客的欢呼。
他身形健壮,体格魁梧,脸上的眉毛很浓,眼眶深邃,因为刚才的激烈搏斗,他的束发半散,微卷的头发盖住一边的额头和脸颊,给人一种野性的美感。
持扇人说,“你没看到他宽大的腮帮子吗?只有整天吃糙粮的下等人,才会那样。”
————
吴牧风对头顶充满鄙夷的品头论足并不知情,他的内心被兴奋和激动填满。他一边挥舞着手臂接受头顶的欢呼,一边悄悄瞥身旁的裁判老张,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够了吧?”
那些上等人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他是从小吃糙粮,但也从没吃饱过。他是孤儿,自十岁那年父母在战乱中去世後,他吃的便是百家饭。讨过饭,给人种过地,放过羊,训过马……而去年老家一场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村里人也饿死了一大半。他实在活不下去,听人说京城遍地是黄金,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就来了。
在醉生楼,他第一次知道,糙粮饼子吃到撑是什麽感觉。而这次临上场前,裁判老张指了指厨房蒸屉里整齐码放的馒头,对他说,“你要打得赢,那些,随便你吃。”
看过他这场角斗首秀的人事後回味时都会说,他当时那个眼神,简直不是人,而是野兽捕食,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但那些人不知道,他想生吞活剥的,只是後厨里的白面馒头。
————
“张大哥张大哥,我一会能去吃馒头了吗?”好不容易被允许离开人潮欢呼的角斗场现场,吴牧风一下台就赶紧凑到老张跟前问道。
他脸上已褪去了杀戮时的狠劲,漆黑的眼珠非常明亮,眼里满是期待。
老张递给他毛巾,“嗯。”
“张大哥你人也太好了吧!真说话算话啊!”吴牧风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血迹抹掉,露出了他饱满青春的脸颊——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医师端着药箱过来帮他处理胳膊上的淤青——角斗时他中了对手一拳。但他顺势一退,借力打力般让对方闪了个踉跄。随後他的铁拳便送到了对手肋下。
“没事,这都不算啥。”吴牧风随口说,“我在老家驯马时,那野马可比人难搞多了。那大蹄子,踢一下可疼了。”
上完药後,医师便给他披上了衣服,又在他脖子上扣上一条皮革项圈。虽然已经戴了好多天,但吴牧风依旧不太习惯,带上後又忍不住用手挠了挠那黑色皮革的边缘。
“干得不错。”老张淡淡地说,“你好好打,以後炖肉也随你吃。”
一霎那间吴牧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顺着老张眼神的方向看到厅堂中央客人餐桌上浓油赤酱的大肘子,他才回过神来,脖子上的奴隶圈似乎也不难受了,他激动地点点头,“没……没问题!”
说完他满脸喜悦地擡头看着这个雕梁画栋的房间,打心里感慨道,“这京城是真好啊!”
老张脸上依旧很平淡,丝毫没有被他的喜悦沾染半分,倒是帮他涂药的医师老李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有趣,忍不住插嘴问道,“小夥子,你哪来的啊?怎麽和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吴牧风咧嘴一笑,“我是蒙县人。”
“哟!你这一路过来真够远啊!”
“还好吧。老家遭了大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吴牧风说,“不来京城不知道,这里的日子居然这麽好!”
“你们那里,过得是不容易。”老李点点头,“前些年齐军之乱,打得最惨的就是你们那吧。”
吴牧风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张便打断他们的谈话,“不该说的话,少说。”
他声音严肃,把吴牧风吓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老李也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老张又转向吴牧风,“你以後待在这里,要少说话,对你有好处。”
老张这人一向严肃。吴牧风进醉生楼第一天就亲眼看他指挥着人,把一个企图逃跑的死斗士奴隶吊在树上,活活打死。项圈在那人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看起来很狰狞。
自那以後,吴牧风一带上这奴隶圈,就忍不住想到那个可怕的场景。
和他同一批被招募来的人吓得脸都白了,老张则不咸不淡地说,“所以我说了,你们想好了再签生死状。醉生楼,进来了,就出不去了。想跑,就是这下场。”
後来的确有几个人退缩了,但吴牧风没有:老家大灾,他回不去;在京城他没有户籍,也留不下——连讨饭的资格都没有。
兜里镚子没有丶饿得前胸贴後背时,自由,是最没用的东西。
————
看着吴牧风奔向饭堂的背影,老李用胳膊肘轻戳了一下老张,低声道,“我看这小子不错,能打出来。你别老垮着个脸。攀点交情,等他成了角,你还能跟着沾光呢。”
老张依旧是那副冷冷的样子,“要那麽多交情干嘛,死的时候还难受。”
老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扫兴……啥事都一眼望到头,那活着还有什麽意思。”
砰的一声,饭堂门再次被推开,又钻出了吴牧风的身影,他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嘴里还叼着一个,看到老张和老李,他隔着老远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手臂。
看着那雀跃的身影,老李幽幽道,“他啊……一时半会死不了……饿成这样都能打赢,好日子还在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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