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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乌毕有一脚踢翻椅子,起身离开,“哐”地将门砸上。
手机被扔入锅中,溅开一大片油花,屏幕闪烁数次,彻底黑了下去。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满室寂静。
乌毕有的话实在是平地起惊雷,劈得安平晕头转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木葛生端着茶杯,眉眼平淡,“字面意思。”
“什么?!”
“我不记得了。”木葛生耸耸肩,“我的记忆有缺失,丢了一些非常重要的部分,很多事我也捋不清前因后果。只据后人所言,我当年犯了错,连累颇多。”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木葛生喝了口茶,“记不起,从前杯酒。”
“吃饭时不要聊不适合消化的东西。”木葛生说着放下茶杯,伸筷子将辣锅里的手机捞了出来,“这锅没法吃了,让他们换一个。”
新锅底很快端了上来,安平吃的食不知味,木葛生给他涮了一筷子毛肚,“想知道什么就问,吃饭时不要苦着脸,别像我那倒霉闺女似的有事憋在心里,肩上担子太重,活该长不高。”
安平夹起毛肚吃了,辣味直冲鼻腔,激得他差点流泪,“半仙儿,关于这件事……我还是想问问。”
“我知道,我确实忘了很重要的事。”木葛生抽了张纸给他,“安瓶儿你的梦最近做到哪儿了?”
“柴束薪、啊不灵枢子到银杏书斋小住。”
“那快了。”木葛生算了算,道:“三九天来的时候是冬天,转过头来次年初春,我就和师父辞行下山,我想想……大概离开了四年。”
安平一愣,“为何?”
“出国留洋,那个年代都兴这个。”木葛生笑了笑:“当初拜入师门前我爹就和师父说过,修齐治平,修身只是第一步。我出身木府,毕竟不能一直留在师父膝前尽孝的。”
安平恍然,“难怪你从来不抄我英语作业。”
“Itwasthebestoftimes,itwastheworstoftimes.”木葛生念出一段英文,是相当标准的牛津腔,“那四年的记忆你可能梦不到,不过期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大概只有一件。”
“那应该是我出国的第三年,当时我在莫斯科,学校建在涅瓦河一公里外,收到老二来信时是冬天,河畔落满了雪。”木葛生道:“他在信里说,师父去世了。”
安平惊得起身,带翻了桌上的茶杯,杯瓷摔碎的声音响起,茶水满地。
“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安瓶儿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木葛生重新给人倒了杯茶,“师父去世前留下嘱咐,说我可以回国奔丧,但头七一过,必须离开。”
“国内和莫斯科相隔万里,等我收到老二的来信时,头七早已过了。师命不可违,我也就没有回国,直到我完成学业,才到他老人家坟前磕头。”
木葛生说着摇摇头,轻声笑了笑:“我亦飘零久。”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安平直到回家,还一直神思恍惚。匆匆洗漱休息,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明白。
木葛生送他回家时,似乎看出了他心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做梦而已,当做看电影就行。”
可能是重油重辣的东西吃多了,安平觉得喉咙一阵干渴,起身泡了一包木葛生送的安神茶,横竖睡不着,干脆挑灯夜战,翻出功课开始温书。
作业堆积如山,学习确实是摆脱忧思烦愁的好办法,安平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罗列近代史时间轴。
公元一九三七年,民国二十六年。
法国人民阵线政府被迫辞职,法国政局动荡持续至二战爆发。
南斯拉夫与意大利签订互不侵犯和仲裁条约,加入罗马-柏林轴心。
苏联工业总产值跃居欧洲第一,位居世界第二大工业强国。
德国飞艇“兴登堡”号事故,从此飞艇退出了商业飞行的舞台。
七月七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开始全民族抗战。
夜色深重,秒针一格格推进,安平看着满眼白纸黑字,突然觉得一阵困倦上涌,不禁放下笔,准备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卖报卖报!八月七日召开国防会议!”报童站在码头吆喝,“卖报啦!一份只要五分钱!”
港口是整座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轮船入港,汽笛悠长,船梯上乘客往来,有打扮新潮的时髦女郎拎着小牛皮箱子,高跟鞋清脆有声。报童眼尖地迎上前去,热情道:“小姐,买报吗?”
女郎似乎急着赶路,连连摆手,“不买不买,快让开。”
“买一份吧,最近不太平,了解了解时讯买个心安……”
“请给我一份报。”一只手突然拦在两人之间,报童抬头一看,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穿一身亚麻西装,手里拎着皮箱和长柄伞,“多谢少爷惠顾!”报童连忙拿出一份报纸,“一份五分钱。”
“不必找了。”青年递来一枚银元,指了指不远处的卖花少女,“我记得那位姑娘是你妹妹吧?要一枝红山茶,送给这位小姐。”说着朝一旁的女郎笑了笑:“小孩子在码头讨生活不容易,赚钱冲撞了些,您别怪罪。”
报童一愣,连忙跑去包了一枝山茶花,递给女郎,“对不住啊这位姐姐,给您赔个不是!”
女郎转怒为喜,面色微红,朝青年轻声道谢,接过花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香水芬芳。
报童看着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青年,刚要张口道谢,对方直接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几年不见,小峰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刚刚那位是航运老板的二小姐,你冲撞了人家,还想不想在码头混了?”
小峰子被拍的一个趔趄,继而惊讶地打量着青年,“……您是?”
“是我。”青年摘下眼镜,挑眉道:“才几年不见,这就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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