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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子虚仿佛见惯了这架势,也不推脱,有些好笑地坐下,接过松问童递来的汤碗,“爱卿有劳。”说着又把木葛生摁下,“行了贵妃,别浪了,今儿不翻绿头牌。”
后来柴束薪才知道这“绿头牌”是个什么名目,一月一翻,俗称账本。
木葛生立马精神了,“我就说老三这一趟辛苦了,提那影响消化的东西作甚,来来来,吃饭吃饭!”
少年郎胃口丰盛,也不在意这一顿压床饭,一桌菜品没多久就被扫荡干净。柴束薪吃得慢,也多有留意,以药家眼光看,这一餐文火慢炖,没有大鸣大放,讲究的是以食进补,一锅素菜,是鼎湖上素的底子,但柴束薪见了松问童吊汤底时用的水,泡过桑叶和干菊。
厨房里除了银杏茶,常年收着山萸肉和决明子配出来的一只茶罐,方子是很多年前松问童找他要的,柴束薪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在书斋里住下,发现这茶只有乌子虚在喝。
桑叶、菊花、山萸肉和决明子,皆有明目清肝之效。
他又想起木葛生为数不多毒不死人的手艺,是给乌子虚沏黑芝麻糊,专门打着防止秃头的名目。
不过还是很难喝。
柴束薪有些醉了,看着眼前灯影憧憧,朦胧地思忖着:虽说乌子虚在书斋中仿佛最为操劳,但堂堂阴阳家主,玉面无常,终究不可能是个老妈子命。
紧接着木葛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和松问童杠了起来,横空飞出一只酒盏,殃及池鱼,泼了乌子虚一身。乌子虚一个喷嚏,把松问童头上睡着的朱饮宵惊了起来,扑闪着翅膀横冲直撞,一巴掌拍在柴束薪脸上,柴束薪头回领教朱雀化形后一翅之威,直接被扇得一头扣进了汤盆里。
最后是乌子虚拿来的脸巾,这人一手抱着老五,一手开始收拾满桌狼藉。木葛生早就和松问童打进了雪里,转眼就不知道滚哪了。
……行吧。柴束薪一边擦脸一边想。这就是个老妈子命。
等他和乌子虚将残肴收拾干净,木葛生又不知从哪滚了回来,这人浑身是雪,差点一头撞在柴束薪身上,“三九天!老三!咱们下山去吧!”
“下山?”乌子虚愣了愣,“先生睡了?”他们平时下山都是要和莫倾杯报备的,得到准允才能离开。
“不知道,管他的。”木葛生对着手心呵了一口气,犹嫌不暖,直接拎起坛子把剩下的酒都泼在手上,迅速搓热,“师父都快成精了,想瞒也瞒不住,但他老人家这会儿也没起来训人,肯定是懒得管了。”
柴束薪:“不可。”
乌子虚:“那走吧。”
木葛生噗嗤一声笑了,直接伸手揽过柴束薪的肩膀,“我说三九天啊,同是家主,你看看老三多潇洒,这儿也没外人,咱就别端着了,大好良夜,走着吧郎君——”
柴束薪扳不过他,被一路拖着走,“木葛生你放手——那不是潇洒,是近墨者黑!”
“近朱者赤?那老五可是朱的透透的了,我天天和老五在一块儿,也没见着三九天你夸我一句。”木葛生推着他边跑边乐,“要我说你这话都不对,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太俗啦!”
他们挨得太近了,木葛生身上酒香雪气,熏得人又冷又烫,柴束薪没怎么在夜里走过山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什么?”
木葛生哈哈大笑着抓起一团雪,直接塞进了柴束薪领子里,扬声道:“要我说,合该是近春者雪,近酒者仙!”
柴束薪被雪冰的一个激灵,但他们跑得太快,身上暖意足够丰厚,他看着山阶尽头的满城灯火,松问童竟已经等在那里,旁边是无奈而笑的乌子虚。这两人应该是用了什么自家的秘法,缩地千里,自然不必走这漫长山路,“慢死了老四!”松问童在那吼,“你半夜发什么神经,非得走着下来?”
“吃多了吧,消消食。”乌子虚笑道。
“我们天算门下一穷二白,山鬼花钱花都花不出去,自然没有您二位点烟召轿的气派。”木葛生说着拉柴束薪下水,“你说是吧,三九天?”
柴束薪:“……什么?”
“行了,别卖惨了。”乌子虚简直拿这人没辙,“刚收租回来,钱管够。”
木葛生顿时眉开眼笑,“走走走!这会儿关山月正热闹,听曲儿去!”
几人勾肩搭背,柴束薪被挤在中间,一会儿想到木葛生方才的那句近酒者仙,一会儿想到不知此番妄为会气死几个长老,他今夜确实是喝了太多的酒了,脖颈处阵阵发烫。他又想,无常子在银杏书斋中,不能算老妈子,也不是大掌柜,那算是什么?
木葛生不知道又在笑什么,扯着嗓子唱出一段荒腔走板的西厢,这人估摸着是喝多了,越唱越开心,最后几乎笑的唱不下去,勾着松问童的脖子直乐,松问童差点没被他勒死,“老四你他娘的给我放手!”
木葛生笑的收不住,声音散进风里,“……别这么小气啊,都是好兄弟,借个肩膀呗。”
“你那是借肩膀?你他娘的怎么不把老五煮了再给他当饭吃?”
“诶你别说这事儿我还真干过——”
又是一通吵嚷,柴束薪听着那些扯皮和大笑,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
那算是什么?
……是兄弟啊。
近春者雪,近酒者仙。此一夜,柴束薪算是充分领教了何为近酒者仙,走进关山月时他已经困得不行,似乎被谁抱上了楼,那之后仿佛又有许多酒盏,还有乱七八糟的莺莺与张生,直到他彻底被睡意吞噬,脑子里还是那句,近春者雪。
何为近春者雪?
第二日醒来时,柴束薪有些发愣,房间中杯盘狼藉,几人乱七八糟地睡在地上,他有些头痛地坐起来,宿醉方醒,一时间想不起来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接着,他看到自己身上披着木葛生的大衣。
近春者雪。柴束薪没有想起昨夜到关山月后的诸多胡闹,但他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有少年跟在他背后,齿牙春色,那人用着评弹里幽情深深的婉转调子,悠悠然唱出一句:“面冷心不寒,人似红梅艳。”
“故名三九天。”
松问童醒的最早,推门进来就看见柴束薪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他走过去,在对方眼前打个响指,“我说你酒量可真是不怎么地——醒了没?这是几?知不知道你是谁?”
柴束薪:“……三九天。”
松问童:“啥?”
“我说,三九天会下雪。”柴束薪慢慢地讲,“我是三九天。”
“得。”松问童翻个白眼,“这是还没醒呢。”
柴束薪确实还没酒醒,他接过松问童递来的解酒汤,墨子做饭素来重料,一口下去,胡椒和生姜的辛气直冲鼻腔,柴束薪被呛得直咳嗽,几乎辣出了满眼的泪。他想起木葛生说过,松问童做饭甚至会用舐红刀切菜,刀锋上铁锈荤腥,反而是一味特殊的佐料。
刀口舔血如舐红,此时此刻,他真正尝到了那刀锋的味道,爱欲妄念杀入肺腑,啸作一团烈火,直将那经年郁结搅得天翻地覆——柴束薪猛地放下了碗,拿起一坛残酒就向门外冲去,把松问童吓了一跳,“我操,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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