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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不应该是由客户出钱的吗?”林嘉敏疑惑地瞥了眼,却也没说不好。
吴桥无所谓地拉了拉胳膊说:“那你就当老板想私吞这份工资咯,谁有意见?分一天给你啊?”
“没”,陈姜提着已经冷掉的豆浆和半个菜馒头回了工位,“我情愿下班。”
Kevin也摇了摇头:“抱歉老板,我做不到。”
吴桥早知道他最没可能,Kevin是个好龟毛的小子,平日工作敲键盘都不舍得摘手套,怎么可能叫他去给客户的亲属守灵。
发神经了真是。
卓云流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切,揉了揉眼睛说:“年纪大啦,身体大不如前,头七日还要做法事,别算我进去。”
听完半圈,吴桥转过头看了看没表态的李叙说:“你也一样,先人告别出殡的时候还要多辛苦,歇着吧。”
然后他又稍微偏了偏头看向林嘉敏说:“林小姐也是。”
林嘉敏说不出什么不好,总之是老板自己要压榨自己,随他去了。
心疼老板的是工贼,她干不出这种事,要遭天谴。
当天夜里,吴桥吃过晚饭就去了杭市殡仪馆。
意外的是,沈女士竟然早早地就等在了那儿。
“吴经纪……”沈女士欲言又止,一滴泪窝在浅浅的泪沟里,差点落下。
吴桥赶忙上前提醒:“不好叫眼泪滴到先人身上,先人会舍不得走的。”
沈女士闻言抬手将泪揩了去,但那滴泪大概已经窝了太久,竟然在她的眼下留了一点点白色的痕迹。
就像一滴泪的文身那样,亲人的离世,就像是用眼泪为自己的一抹魂文身。
直到生命的尽头,那种苦涩的味道都不会褪色。
永远阴霾、永远潮湿。
“先人走得快,没有太多痛苦,沈女士节哀顺变吧。”吴桥默默地讲着一些任何人都知道,没有营养也没有作用的安慰话语。
他也知道说了没用,可是不说,他又不安心。
总之做这行,先让自己心安为好吧。
“谢谢你,吴经济。”
沈小姐吐出一口气,像一阵冬天的白雾那样,她大概抽了很多很多的烟,又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的漱口水,气味不太重,但那种感觉很重。
“我为什么叫姑祖母姥姥,因为从小都是她养我大……”
沈女士跪坐在棺木的面前,就这样兀自说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真的在听,有没有人真的在乎。
“我没见过姥姥,姑祖母说,我的母亲从小跟着她的父亲长大,可姑祖母就像是我的姥姥,我的母亲。我记得,她是个好刻薄的小老太太,总瞧不起那些来找我出去耍子儿的小伢儿。说他们不乖,说他们不听话,说他们要把我拐走,说他们不是沪市人……”
沈女士笑了笑,“但其实她自己都不是沪市人,年轻的时候,姥姥吃了好多的苦才成了个沪市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她的家人都在杭市,却要自己一个人跑去沪市,她从来不和我说那些。只要我问,姥姥就说,囡囡,你是沪市人,你是个天生来自大城市的小姑娘,你要自信,要相信这个世界好大,但都在你的手中。”
吴桥认真地听了,一个人的半生经由不同的人来叙述,真的都会变得好不同。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由吴家人来讲,这个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离经叛道的后生?一个不孝的子孙?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儿?
可是沈女士说:“她对我好好,她是我的姥姥,是我的母亲,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港湾,我的守护神,我全部的爱也给我全部的爱。”
吴桥只是听,逝者已逝,他帮不上忙,所以他只能听沈女士多说一些。
是不是多说一些,肚子里的苦水就能少一点,眼下的泪纹就可以淡一分呢?
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要活下去,也只能先说出来。
“我好想知道姥姥的过去,知道她年轻时候的苦难,知道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平……可是已经做不到了,那个时候我在阴间见到她,她先是半句话都不肯说,然后就要推我回去……我求她,我恳求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至少让我记住。如果我有孩子,就让我的孩子记住,如果我没有,那就让沪市最大的梧桐树记住……”
沈女士说着说着几乎又要掉下泪来,不过她听进去了吴老板的话,伸出手捂着眼睛,小心地接着自己的眼泪。
“她不肯说,她什么都不肯说……”
“吴先生,我知道希望你能代为联络我姑祖母的家人实在是为难您……可是,可是您是我姥姥的亲人,对吧?您是我的亲人,您可以帮我的,对吧?”
沈女士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水面金钱草柔软根茎求救那样,好痴、好蠢、好无助。
吴桥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会尽可能帮沈女士发讣告的,可是,家人?
他实在算不上逝者的家人,也实在算不上沈女士的家人,更算不上杭市的吴家人。
吴桥的家人只有死去的父母、远在港岛的程灿,以及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的许师宪。
或者还包括明天殡仪服务公司,员工是老板的家人,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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