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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围炉夜
“这两日就是如此,到了时辰就跟鬼上身一般闹腾,你接着说,估摸着铄哥又得给他灌点安神汤了!”
茅绪寿心里不禁想,这陈家的兄弟怎的都是一样的不消停,倒是王玖镠朝着段沅撇下了嘴,这就怨道
“为何阿铄就能得你一声铄哥,怎的对着我这麽个还救你姓名的反倒没个客气。”段沅却理直气壮地朝他丢去一个洗净的冬梨,王玖镠倒接得稳当,咬下一口接着忆道
“我没能瞧清那人的容貌,因为三叔见客仓促没将我琐死屋里,其实我在那院里见过洋装新贵或是绸缎锦衣的都不少,即便是当今不少喊着‘革新’的,也都骨子里没新透彻,他们既要法师给他们解决麻烦或是戕害敌手仇家,又乐意付上一大笔‘缄口钱’,对外招摇是新学让自己化险为夷,想必这麽一点,七圣各家的账目之中都不少此类数目!我就是这麽个越说戒越来劲的,那日被这麽锁得更是好奇,一心想瞧瞧那个长褂在身但浑身新玩意的人是何等事情上门。”
果不其然,那陈家少爷的动静在王玖铄几声呵斥之中渐渐静了,王玖镠啜了口茶,嘲讽一句“吴小子可得快些腿脚,不然他爹的遗托我可守不得,即便我将他捆去山里埋了。冲着他那败家不孝,合夥外人对着玄黄堂所为,怕也没哪个不赞我声替天行道!”
茅绪寿毕竟元气大耗,这会已经头昏脑涨,等着更夫的吆喝声渐远,又咽下杯浓茶吊起今日最後点儿精神
“那人也是个术士罢。”王玖镠点头,他的眼中沉出寒光,一手半倚着榻靠,一手则藏进袖中,没让二人瞧见他已撺拳入了皮肉
“我偷着爬进了院中躲在墙後,瞧见那人脚上是一双洋行样式的皮鞋,三叔很是激动地与他辩驳,两人似乎在争论着某人丧命对错在谁,随後那人嘲他道‘他最该怨恨的是你才对’三叔便彻底恼怒,二人先是推搡,随後各自拉开起法而向,我很是兴奋,他可白日招来山中游魂精怪,那人开瓮而出的兵马也是极其霸道,院里本就破旧的门窗甚至在那时被阴风刮塌撞破,那人岁数毕竟不算太大,很快就被三叔打压而下,我本觉得成败到此,怎知那人忽然从身上不知哪处衣袋掏出了根符箓写满,辰砂珠串缠绕三层的骨头……”
听到这里段沅本能地惊愕出声,茅绪寿那已勉强不已的精神也猛地清醒,王玖镠料到了这二人的神态,这就起身,自己提了煨着的小炉给二人添茶
“想必你们眼下也怀疑到一人身上去了罢,可凭他的能力与年纪,即便有命活下,三五年就能炼魂如此精湛,那又何必拜师孙三康呢!”
‘请阴师’是阴山派的绝学之一,修行大成之人大多往生之後并不都入轮回,有些根器上等的高功则会有其精修的魂魄于世继续修行,盼望有一日能成了鬼仙保坛镇殿受後世弟子香火以奉,阴山派秘术之中则有‘请阴师’一法,弟子在大成之人往生之後三年开棺捡骨,取出胸膛近心一处或是脊梁命门上下两寸之处布好法坛,需选在光不能照,潮湿阴森,且除去天降之外,其馀水源皆为死水的低地之处
“这可不就和养尸或是阴晦十足,从而发生尸变之地一样嘛,可是我还缠着师父问起过,说这由人炼化的阴师极其难成不说,即便成了,那麽炼化之人也就过上了日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因为炼化的阴戾乃人为催化,可能并非往生人所愿,因而这样的阴师待到吞食鬼魂精怪或是因为香火奉养壮大之後就极有可能反噬炼化人。”
茅绪寿听完将手中茶盏放下,突然岔出一句
“他和你说这些,简直是误人子弟,不知轻重!”段沅这就一掌上了高几,震得两个茶盏也颤出盖响,王玖镠叫苦,只好起身将段沅拉到自己小榻边上,两人平齐而坐,怨了茅绪寿一声
“词不达意就少开口,打量你眼下是个伤号不计较,否则我明日就想和你开坛斗斗,沅丫头知道些许又有何不对,我不就是年少无知冲出去替三叔挡下那一法近身才走了这条苦路子嘛!”
段沅眼瞪更大,这就起身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难以置信
“当时孙三康在败西村可不就是突然被自己炼的阴师所染理智大失,才将已经召请出的阴师未朝着那不化骨去,而是反手而向了云南蛊师陶芝玉,让其当场殒命,养于体内的蛊母也没能活下,导致携着的蛊虫大乱,虽也让孙三康和那不化骨有所钳制,但玉华司那位可不就出村不久,没能挺去青月谷就命丧半路了嘛,你竟敢……”
王玖镠也起了身,两臂摊开原地朝二人转了一圈,笑道
“古人总言祸害遗千年,我这不就衣食无忧到了今日嘛,这也是我与你们怀疑到同一人身上的缘故,他定也偷师盗法过,只是孙三康那日跌入败西村後聚阴的山沟尸骨四碎难寻,他只得了那点儿,又因为炼得不精,才在这世上多了个仇家。”
段沅顿时觉得‘山外青山楼外楼’自己那天雷劈得即便没了姓名也定然是伤势过重,昏迷得不吃不喝所致
“你可是怀疑他也再拜了二师,而且是那个而今法门谈之色变的谢凛然?”茅绪寿也起身打量了他一番,可王玖镠先是点头,随後又摇头,活动了翻筋骨坐回小榻上
“阴山派四分五裂已有百馀年,当年抢到了本门秘法的皆在各地自立门户,孙三康坛上的先祖师郭淳与湘西本坛还算有些交情,因此但凡旁通一脉皆知郭淳与那阴山派开山祖师的谢家後人简直就是势不两立,其馀分炉的小门户也皆不敢明面与谢家後人作对,就连孙三康也多次与谢凛然斗坛护门,你觉得这你死我活的,他会接下孙三康的徒弟?”
话毕之後三人一阵沉寂,想着也是夜深露重的时辰,段沅这就与两个伤号告别先回了房,茅绪寿却被王玖镠拉扯住了
“你那破屋没升炉子,我去叫利事拿来铺的盖的,你睡我这罢,挪挪榻子椅子的,还在炉边,否则你後半夜就能因内外皆寒英年早逝!”
茅绪寿刚想反驳,却被一阵撞床打门的夜风给截住了话,王玖镠这就让利事出了门,自己则绕到小榻後面,忽然手里发力,将其上木雕的一块掰了出来
“你说巧不巧,这是我十一二岁时顽劣损了的,若是被我爹娘知道这香枝黄檀的凤戏牡丹一只被削了去,那我估计已经给它殉葬多年了,你就安心睡罢,只是,别给我说出去这个!”
说罢他将掰下那块塞到茅绪寿手里,这就进了卧房将门合紧,茅绪寿将那只残损的雕凤拿近一嗅,香枝黄檀是不可多得的沉香木料,其香气百年不减,果不其然这就是王玖镠屋里一股清香的来由,又凑近了想探究看看这人是如何把缺损的一块粘合得如此服帖,恰好利事抱着他在王家那些“特意”划破捡旧的铺盖回来
“茅先生可得替我家哥守下这个秘密啊,除了我大概也就没人再知道了。”
茅绪寿自己设法将那块缺口填回,却发现怎样都不能吻合,利事整理好了铺盖刚要告知其中奥秘,怎知这就被王玖镠唤令进屋替他换衣,茅绪寿将那块木料置去了高几,这就自行在下人送来的热水盆钱梳洗起来
“哥,多升两个炉子并不是难事,即便不让茅先生住那间,家里也有的是待客的厢房,你这让人挤在外厅的,也太不合礼数了罢!”利事小声问道,王玖镠换上一身软缎的睡衣裤,洗漱散发,听着屋外那人的动静还远,这才答道
“他那一法出去,即便家里的灵符药贴能将复原的日子缩短,可前五日也难免会因为时辰阴阳混沌发高热,如若有,则必须再服一帖,耽搁两刻钟左右未能察觉,估摸着不死也醒不了了,你说,让家里谁守夜合适?”
利事听完这就明白,可刚要自告奋勇让自己主子睡个踏实觉,却被王玖镠一手捂上了嘴
“你那号脉探经的能耐,给你晓得了也就是命悬一线了,另外我问你……”茅绪寿似乎已经回到了小榻那处,他的声响只好更低
“那事情如何?小琉球船行还未上岛我这边可就折了。”利事点头,凑到王玖镠耳旁
“按着哥交代的,我去找了瀚荣斋的‘张鬼手’仿了茅先生的字迹,那老头子也真是敢开口,一封书信要一块半小洋!信寄出後四日,你在那朝平破庙里的阵便被人破了,但是来人并不是和你这个年岁的,我与九司瞧得真切,跟着他一路到了渡口,是两个跟二爷差不多年纪的人。”
王玖镠的脸色黯沉而下,二人听了听茅绪寿的动静,这才敢继续说道
“出江的船家也在昨天返回,问清了,是去了广州城南的私埠,还说那二人到了渡口之後有人接应,但那时正是忙碌人杂,就没能看清去向。”
“足够了,至少可以断定我与这段家兄妹一路遭人暗算有水元观大弟子的份!只是我本以为是有两处人盯上,可你说那两个被我养出的走尸所伤之人去了广州,那麽说跟着玄黄堂里那个没关系,我打死不信!”
可即便如此眼下两人皆是一身伤痛,只能说这返了岭南的打算是正确的,王玖镠让利事也退下歇息,这卧室外厅的烛灯皆灭,浓云遮月夜风嚎的也透不进多少月华
王玖镠半倚着枕头不肯躺下,就这麽窥着和自己心里一般浮躁不安的心思捱着,终于听到了微弱的敲更,他披上夹袄,原本一只鞋已上脚,却又给摘下,就这麽赤足轻声地小心开门,瞧见昏暗的炉火光映出的一抹憔悴,又气息放低地挪到了小榻後背
茅绪寿身形颀长,这小榻拼凑上了一张茶桌才勉强麽让脚腕悬空,王玖镠蹲下身去,先是触碰了那不算温热的前额,再用两指指腹触及侧颈脉络,稍稍舒心而下
“你可最好平安过了这几日,後面的苦头若是少一个,我当真护不得你那妹妹。”
他起身再瞧一眼这胸膛起伏有律,墨黑散下满脸安稳的人不禁心里自言,可这屋里实在暗得很,这才刚往卧房挪回没个两步就一脚撞上了被挪动过的太师椅脚,他慌出满背冷汗,赶忙回头确认了那人未被惊醒,才咬着下唇心中咒骂,两脚深浅不一地再有动作往卧房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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