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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新客
容冲搬开座椅,示意她自便,转身去倒茶。赵沉茜左右看了看,谨慎地在桌前坐下。
容冲从来不觉得招待赵沉茜和苏昭蜚有什么不一样,他端来两盏茶,放在赵沉茜手边,另一只脚勾来椅子,旋身坐下,在手中茶水洒出前精准地接了回去。他将满满一杯茶放在桌上,瞧见赵沉茜的目光,无辜问:“怎么了?”
赵沉茜瞧着他冒冒失失但又行云流水的动作,缓缓摇头:“无事。”
容冲抿了口茶,问:“你刚才说要问符?”
赵沉茜立即正容,抽出符纸,问:“道长,这张符有何作用?”
容冲接过宣纸,仔细看上面的纹路,说:“有何作用,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取出黄纸和朱砂,无需对照,仅凭记忆绘制赵沉茜的符纹。赵沉茜原本还想检查他画对了没有,但看他一挥而就,行云流水,收笔时朱砂上闪过金色的流光,赵沉茜便知道无需白费功夫了。
他成功了,并且是上品符。
赵沉茜问:“道长画什么符都一次成功吗?”
容冲吹干符纸,随口道:“也不一定,看状态。”
那就是经常能一笔成功了,赵沉茜好奇:“道长这样的能力,在道门中应当算出类拔萃了吧?”
容冲心里得意,嘴上谦虚道:“哪里,比我强的人有很多。”
“是吗?”赵沉茜喃喃,“我曾认识一个人,他画符就总是一次成功,时常在我面前夸耀他有多厉害。我还以为,这样的能力很难得呢。”
容冲动作顿住,心虚地避开眼睛。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过去,狠狠给那个愚蠢无知的小子一棒槌,看看都干了些什么事,太丢人了。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她提起过往,他实在很想知道,她是怎样想他的。容冲状若无意,问:“那个人是娘子什么人,你们很熟悉吗?”
当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人,赵沉茜欲要回答,张口时却怔住。
他算她什么人呢?朋友,前夫,还是敌人?赵沉茜沉默了许久,容冲见她为难,不忍心逼迫她,正要打哈哈岔过,却听到她说:“一个教会我很多的人。曾经我不觉得我与男子有什么区别,在学堂时,同窗的兄弟朋友寻我说话,我只觉得他们耽误我进学。但遇到他后,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是女子,与天下另一半男郎截然不同。”
容冲眨眼,这段话太长,他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与向她示好的贵族伴读们不一样吗?容冲抿唇,心里反复斟酌,正要试探,却听她轻轻叹气,漫不经心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容冲一腔忐忑夭折腹中,他望着赵沉茜的侧脸,不可思议问:“他死了?”
“是啊。”赵沉茜拿着符纸,对比两张符纹的细微差距,试图找出她画符屡屡失败的症结,轻描淡写道,“死了有十来年了吧。”
她情窦初开时遇到的少年,或者说,遇到他才让她懂得少女心思的少年,早就死在绍圣十五年的大雨中。自那之后,她再也不会一心一意期待嫁人,终于明白婚姻亦是她的筹码之一。
容冲闭嘴,脑子里嗡嗡的,试图理解他死了这件事。
他死了?他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呀?
接下来容冲一直很沉默,默默陪赵沉茜寻找活物试符。赵沉茜蹲在树丛后,看到野猫舔了符水后,变得眼神明亮,精神亢奋,甚至主动追逐起其他公猫。赵沉茜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袖,问:“这是什么意思?”
容冲回过神,向野猫打去一道净化咒,解除符灰的效果,说:“我猜的没错,此符迷惑性很强,表面上看是强身健体,其实真正的作用是魅惑人心。服用后,中符者会变得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如果中符者不明内情,会觉得自己身体变好了,无论做什么都有活力。但等符纸效用过去,中符者会变得比以前更虚弱,落差之下,中符者往往会服用更多的符纸,来维持‘健康’,久而久之被影响心智。这张符只是一个引子,一旦习惯了这种感觉,就会越陷越深,最后甚至会在符纸的操纵下,做出正常时绝对不会做的事。”
赵沉茜的眼睛像雪落冰川,寒意旷烈无声。这样的状态,和媚术案前的孟氏何其相似?她只在水里添加了一点点符灰,野猫就变成如此,如果人全部喝下去……真是不堪设想。
赵沉茜遍体生寒,这个梦是真还是假,如果是假,她为何会看到自己不认识的符箓?如果是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孟氏是否服用了这张符,服用了多久,后来孟氏用媚术邀宠,和这道符纸有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那时的孟氏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后,懦弱的像个鹌鹑,从未和人结仇,她也是深宫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公主,没有权柄也没有价值,是谁要害她们?
赵沉茜痛苦地撑住额头,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亲自看看那段痛苦的宫廷岁月,究竟还有多少细节是她没注意到的。是不是,一切她以为晴天霹雳的厄运,其实都早有预兆?
容冲看着她,感同身受。曾经他也痛苦不已,自责容家覆灭前明明有那么多预兆,为什么他只顾自己的喜怒哀乐,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果他早做防范,是不是父母和二兄不用死?可是马后炮除了让自己难受,什么用都没有,生活中每时每刻都要发生许多细节,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呢?
他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起身朝她伸手,说:“别想了,地上凉,回去吧。”
赵沉茜看着停在前方的手,缓缓抬眸,撞入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他静静凝视着她,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说了许多。
赵沉茜慢慢伸手,容冲拉住她的手心,坚定安稳地将她拉起来。回程轮到赵沉茜沉默,她看着前方高挑颀长,在岁月的打磨下渐渐积淀出沉稳的背影,忽然问:“道长,我可以和你学法术吗?”
容冲意外回身,顿了顿,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
“多谢。”赵沉茜道,“道长这么厉害,能让道长指点,是我占了便宜。不知束脩如何算?”
容冲怎么可能收她的钱,随意摆手:“小事,以后再说。”
“不是小事。”赵沉茜定定看着他,缓声道,“我很珍视与道长相遇,所以才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把钱的事情商量好,避免以后生嫌隙,道长觉得呢?”
容冲对着赵沉茜清澈黑亮、宛如明镜的眼睛,一瞬间无所遁形。这是她第一次说珍视他,可惜是对着一个陌生人,容冲默默骂了苏昭蜚一句,笑道:“娘子说的是,只不过我不擅算账,一切由娘子决定吧。”
赵沉茜轻轻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说:“那我就僭越了,道长每教我一天,我付道长一百文如何?可惜我没有带钱出来,不如从下个月的租金里扣吧,若房费扣完了,就顺延至下下个月。”
容冲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
赵沉茜默默看着他,心想他很有自知之明,确实不会算账。赵沉茜没有付出任何实质的东西,白得了一个私人夫子,心里也很满意。她问:“不知今日,道长有时间吗?”
容冲当然有,乐颠颠带着赵沉茜去上课。中路遍地都是空房子,容冲斟酌了一下,将授课的地方定在第二进正堂,而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正堂宽敞明亮,出入方便,既不会打扰容冲的生活,也不会影响赵沉茜的清誉,更适合授课。虽然容冲并不介意她出入自己的卧房,但如今他们两人是陌生人,在山阳城百姓眼里,容冲是外男,而赵沉茜云英未嫁,还是不要影响她的名节了。
赵沉茜拜师并非心血来潮,她自从突然觉醒灵力后,就一直在尝试修炼。她原本觉得自己少时学习过修道,背过功法图谱,当摄政公主时也让术士教过许多小法术,足够自学,但等真的上手才知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然而有没有师父领,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她靠自己摸索进度太缓慢,而且也不安全,最好找一个经验丰富、功法正派的师父,只是苦于没有靠谱的人选。昨日意外遇到这个神秘落拓的灰衣男子,赵沉茜仅观察了一天就确定,他可以。
赵沉茜做决定一向很快,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会法术,至少她要让自己有自保之力,那只要碰到了合适人选,无论对方是谁,都值得一试。
可惜灰衣男子是个好捉妖师,却不是个好师父,教的东西……过于跳跃,而且时不时会说出一些何不食肉糜之类气人的话。幸而赵沉茜最不缺的就是忍,她熟练地忽视那些废话,只专注于自己的进度,哪里听不懂就立刻打断追问。好在师父能力不够,耐心来凑,他被赵沉茜打断也不恼,始终有问必答。
不知不觉,金乌西沉,落日将云霞染成绯色,水波荡漾,金光粼粼。赵沉茜今日学了太多东西,脑子都要炸了,容冲见她露出倦色,主动停下,送她出去。
赵沉茜心想她可是按日付钱,一边出门一边抓紧时间提问,不肯浪费一丁点学费。容冲道:“不必心急,修行本就是滴水穿石的慢功夫,越急越容易出错。你有画功,画符应当是最容易上手的,如果你还有精力,回去后可以临摹这几道符,如果能画出来,那今日讲的东西你就都会了。至于掐法诀反而急不得,你先打坐,等能将灵气自运行自如后,我再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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