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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妻(下)
顾方西,我不知道该说你痴心,还是说你混蛋,或者说,你就是个痴心的混蛋。
——迟欢札记
烛火,茶香。
已经不是年轻的小夥子的男人了,伟岸的身躯坐在那儿,挺直,微擡下颚,眼神却流露出这八年许久都不曾显露的真实。
是揪心,是珍惜,是拼死都不愿丢失的渴望。
那个深沉如水,黑瞳如死水的男人,坐在艾伦的面前对他说:“我们能选择的,是让她最终成为回忆,还是将她变成现在的日子,我选择後者,即使是死死挣扎,求之不得。”
深深吸一口气,艾伦嗤笑着,眼角略略有些干涩发酸,只是口上还是不饶人在说:“WestGu,你可真明白,你可真懂得怎麽刺激人,怨不得他们说你不择手段,怨不得他们说你是恶魔,你温柔起来的样子可真叫我受不了——唔——”
数落还未落,艾伦却倏地仰头,俊颜苍白如纸,眼泪落下一滴,然後眨了眨,执拗的低低轻笑阻止着落下泪来。
他们都那般苍老了,近四十的年纪,三十几岁的人,他问自己,为什麽在听见那句,让她成为回忆还是成为现在的日子的时候,竟然会心痛的得难以自制。
艾伦想,这一句话,想必顾方西在心里已经咀嚼过滋味好多次了,否则,如何能如此平静着脸色,只是微微收拢着指关节沉静的说出这一句,一瞬间可以刺伤人伤口最深处的话。
其实,他想找一个伴,而迟欢恰好也想找一个伴,否则在他听迟宁说她喜欢听歌剧後来又拒绝了他的票的时候,他理当要问原因,可他没问。
他以为对一个女子有好感就是爱了,可他忘了,曾几何时他对一个女人的感觉不是仅止于好感那麽简单。
是因为老了,所以不再那麽苛求生活和婚姻,是因为孤单太久了,所以才让自己顺应这一切的轨迹行走。
可悲吗,怎麽会不可悲。
“……很多前,我来到巴黎,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我告诉一个人,总有那麽一天,我会站在巴黎最高的地方然後回去娶她。我还记得头几年当模特的时候,每天要称重,每天要面对成千上万试不完的衣服,走不完的场,每个人都以为做模特是件轻松的事情,West,你应该了解,那不仅仅是走几步的工作,连饭都来不及吃,连水都来不及喝,赤身裸体的在後台跟那些衣服拼搏,你根本来不及想,这件,那件是什麽大牌的新一季服装,你只知道,这些衣服让你快吐了!我一天比一天清楚,在你还没还有站稳脚跟的时候,你连挑选都是奢望。你连想一个人都没有时间,于是,你开始渐渐忘记,甚至怀疑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嗤笑,自嘲,艾伦拨了拨栗褐色的头发,然後摊手,手上有几个根泛灰不那麽有光泽的发丝,眼眸一深,眼角微微酸涩,面上之前的湿润已然干涸,只剩下干燥的炙热,轻啜了一口茶,有点热,热得他喉咙略略发疼,嗓音也变得沙哑了。
“後来也习惯了,一批一批的新人,你开始变得资深,开始成为所有人新的瞩目焦点。应酬多了,名声也大了,曾经指着你鼻子骂的人如今开始对你卑躬屈膝,曾经对着你趾高气扬的女人开始对你百般青睐,你甚至可以坐在第一排挑剔并且指点那些大牌和名模……这种从哭到极致甜的滋味会让一个人渐渐腐朽,忘了曾经有过的样子……”苦涩的抿了抿唇,褐色的眼眸有水影不着痕迹的隐忍,眼角的褶皱深了深。
停顿几秒,艾伦忽然对着顾方西笑了笑,有些失神:“West,这个圈子里的人,谁都在变,你也变了,当模特的时候,你眼里清澈得像池水一样,之後,你成了设计师,狠辣决断不亚于司徒,眼神也变得阴暗难测,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开始在这个圈子里沦陷,没想到,你一直是你,跟你共事那四年,你端得比谁都深沉,那些个女人天天跟你闹绯闻,我总想着,真不错,还有一个同道中人,却没料到有次我跟你同路,你还真把人家送回家就离开了,连半分钟都没有停留,也许这就是媒体一贯爱捕风捉影,却从来没捉到真实有力的证据的原因,八年前的巴黎时装周你在我面前失态然後离开,我当时想,你和我的确不一样。”
“那几年,我享受这种日子,忘了自己当初为了什麽开始奋斗。一开始,是因为没时间想她,後来,是根本不曾想过她……”噙着苦笑,艾伦也不知是在看顾方西还是在看谁,只是表情分外的呆愣挣扎,声音沙哑,句句都引得人发冷。
他的烟一节节的燃烧,话却一字一句的吐露着:“我和她,除了片刻的电话交流,我总是把她遗忘在一边,直到有一年晚上,我抱着女人回家,那个时候,你知道她在做什麽吗,她在我家帮我叠被子!她来巴黎看我,我却让她见到最不堪的一幕,她掉头就走,我追了出去,听见那个女人在喊,艾伦,你忘了明天是什麽日子吗,我停住了,我任她走了,我想起明天是巴黎时装周的第一天,我整整开头的五天全部排满了工作,我不可能为了她舍弃我的事业和工作,我想着,五天後我再回葡萄牙找她,没关系的,再等等,可是等我第六天搭了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女人是不是总那麽狠心?”直直盯着顾方西,艾伦掐了烟,看向面前男人了然平静的黑眸,只是生生从心里憋出了这一句话。“她最後跟我说的一句话,让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对我说,艾伦,我给了你五天的时间,我等了五天,直到第五天的凌晨十二点之前我都在等你,可你没来,你没来。”
四年,我用了四年的时间去等你,可你懦弱的还是没有回来。
顾方西猛地抽口气,胸口倏地一收,五脏六腑还是隐隐的抽疼。
“呵,你看,连最後判我死刑,都让我阖不上眼,这一辈子都阖不上眼!”
迷蒙了眼,艾伦失笑着,苦涩和疼痛相加,他看着顾方西,那双眼睛,时常见到的是那双如恶魔般诡异重重的深眸,很少见到连他都变成脆弱无助玻璃般干净透明的瞳孔,他想,这是害人,悔这个字,真是害人。
沉默,出奇的沉默良久,直到顾方西站起身,低沉着嗓音,闭着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我知道你近几年一直在策划国内顶尖模特公司的事情,艾伦,我想你需要一个出色的设计师替你开头一个服装秀场的展示,如果我愿意奉上我的左手帮你开个好头呢?”
他这一只左手,千金的价值。
八年都不曾开笔,他知他是不愿的,可他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妻子提了这个要求。
艾伦涩涩的笑了笑,摇摇头,脸上有一抹释然:“West,你让我说什麽好,我想,我恐怕要背着别人的骂名,去偷偷的改新郎服的尺寸了。”
“唔——伊内丝说,她有个葡萄牙的朋友离婚了,我想她那个葡萄牙的朋友你也认识吧,这个好消息难道不值得让你为了我改一下尺寸吗?”
天都一下子塌下来了,像雪一样剥落却瞬间迷了人的眼。
艾伦浑身战栗,瞳孔紧缩,隔着茶几,只听见“哐当”一声,茶杯碎成了几片,他拉着顾方西黑色领带,看着他慵懒沉静的勾起薄唇,逼上前,艾伦恨恨的吐出几个字:“顾丶方丶西,算你狠!你丶这丶个丶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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