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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孟云君年不过弱冠,自幼天姿出类拔萃,实力碾压一众同门,深受师长器重,是人人寄予厚望的下一代继承人。他温和谦逊,又心高气傲,哪怕已经初步见识过了世事的残忍,却从未想过那些悔不当初的遗憾、辗转反侧的痛苦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他乐观又疑惑地对院长道:“师弟不是年纪还小吗?既觉得有所欠缺,那就慢慢教导是了,老师何必如此忧心?”
院长久久地凝视着他,一双眼睛苍老却清明。
年轻人意气风发,总以为天大地大,无处不可去,事实上到了他这个年纪才能明白,那些曾以为是意外的坎坷和歧途,往往在故事的最初就埋下了伏笔。
他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那时的孟云君看不懂的哀伤与痛惜。这位饱览世事的老人,貌似通过眼前的只言片语,就已经窥见了两人未来命途多舛的下半生。
良久院长道:“为今之计,我只能想到把他在天枢院里关上一阵子,兴许三年五载过去,他性子就能磨得平和了,再允他出去闯荡江湖不迟。”
孟云君却不赞同:“小师弟性情刚硬,老师想磨平他的棱角,只怕适得其反。”
“那就寻个仁人君子将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当会有所改变。”
孟云君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先是点头,点到一半倏地顿住,慢半拍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
“不错,”院长故意道,“你看你言谈间对他多有回护,想来定能有耐心一点点掰正他的错误思想,你师父我年迈力衰,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师命难违,孟云君看了一趟热闹,成功给自己揽了项任务回去,于是那天稍晚些时候,他去后厨转了一圈,就拎着一食盒点心去祠堂找人去了。
晏灵修果然没有阳奉阴违,一出屋转头就往祠堂来了,外衣都没来得及换——孟云君不知道类似的训斥在他看到之前究竟发生过多少次,但小师弟显然已经对训斥后的惩罚习以为常了,孟云君到时,发现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捧着几页泛黄的纸页细细翻看。
这位冷冰冰的小少年出乎意料的懂得变通,院长让他“反省”,他就当真没舍得劳累自己的膝盖,看到孟云君来了,连跪一跪装样子都懒得做,坦坦荡荡地起身行礼道:“师兄。”
孟云君对他微微一颔首,随手放下食盒,拈了三炷香点上,和那不久前刚刚烧完的三柱并排插在一起,拜了三拜,回头一看,就见晏灵修无声地站在他侧后方,只是不知在神游物外些什么,看表情很像是在走神。等他祭拜完了,就自顾自捏着那几张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当中。
还是孟云君轻轻地咳了一声,他才恍然回神,诧异地抬头看向孟云君,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还没走?
“……师兄?”
“老师让我来看看你。”孟云君一笑,拖了一只蒲团过来,凑在他身边坐好,手臂一捞拎过食盒,“顺便给你带点零嘴。”
汤汤水水的不好收拾,饭菜什么的又气味太大,对先祖不敬,因此他在后厨挑的都是些不费事的小点心,用小帕子垫好了,既不容易掉渣,也不用担心脏手。厨娘手巧,特地用各色花汁染了色,把糕点一个个捏成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模样,有趣是有趣,只是……孟云君久不回天枢院,不清楚这些点心都是给那些只到他们腰高的三头身小弟子准备的。
晏灵修一揭开盖子,就跟这一盒惟妙惟肖的小白兔小黄狗对上了眼,一时间忍不住沉默了。
从他记事以来,就没吃过这么有童趣的点心了。
阎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他这是把你当没断奶的小崽子哄呢。”
“闭嘴。”晏灵修道。
孟云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哄那些哭闹想家的师弟师妹们一向都是这一套,一个糖画或者一个泥人,往往药到病除,叮嘱道:“都是刚蒸好的,厨娘说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晏灵修今天从睁眼就开始赶路,水都没喝上几口,撑到现在当然饿了。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捏起一只白兔形状的糕点,一口咬掉了兔子的头。
孟云君:“……”
失策了,拿着小白兔的师弟气质不仅没有变得柔软,反而更加凶狠了。
他也选了一只青蛙,将那两只肥美的后腿衔在嘴里,软绵绵的甜香后,一股提神醒脑的薄荷味就冲上了鼻腔,口感微微有点冲。
两人都被东西占住了嘴,短时间内说不了话,让一直在烦恼该怎么开口的孟云君松了口气,他一边字斟句酌着措辞,一边地隐晦地打量着对面低头吃点心的小师弟。
认真说起来,他们只在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还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但不知为何,当孟云君站在堂前,看着晏灵修跨过门槛走进来时,曾经被淡忘的回忆就像蒙上一层尘土的琉璃,风一吹就恢复了曾经的流光溢彩,清晰得让孟云君自己都感到奇怪。
孟云君想,也许是那时他的心绪低沉,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晏灵修的出现却是一个超出想象的意外,好像倒映在井水中的明月,那样的格格不入,叫他没法不印象深刻。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个暮色苍茫的傍晚,晏灵修站在一枝横斜出来的树桠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分明只是个孩子,神情却比某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还要冷淡,配上他稚嫩的脸庞,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和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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