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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云君眼眸一抬,晏灵修恰好俯身过来,两人险些撞在同处,随即双双往后退开半分。孟云君这边无声地绷紧了身体,晏灵修立刻便察觉到了,来回打量他几眼,狐疑道:“大师兄方才是睡着了……怎么在这里?”
过了半晌,孟云君用他一贯平静稳定的声线答道:“没有。”
晏灵修点点头,但看样子是不信的,不露声色地又远了孟云君一步。他此刻肩上背着一只简陋的襁褓,手里提着一只更简陋的包袱,桃木剑挂在腰间,袖子扎得很紧,明显是在山里混了不短的日子,衣服都洗得有些掉色了,行动间,似乎还带来了几分远道而来的尘土味,对孟云君说道:“既然不睡觉,大师兄就快些起来吧。夏日里蛇虫鼠蚁甚多,
万一被咬到就不好了。”
他这样说,孟云君只好从荒草地里站了起来,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晏灵修看,一句话也不说。
晏灵修叫他看得提起了心,直接对视过去,孟云君却又目光一闪,垂下了眼睫,像是倏忽眨了一下眼,又像是在匆忙掩饰尚未收敛回去的复杂神情,令晏灵修不由地惴惴不安起来。
管春城已在三座山之外,且道路都被掩埋在荒草之下,还有迷阵阻拦,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能看出有生人活动的痕迹,这说明附近肯定有村庄存在,而孟云君极有可能就是从那里找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发现管春城和活死人……这当然是万幸,但晏灵修却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不幸”,因此他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大师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周围有百姓被恶鬼侵扰吗,我怎么没看到?”
孟云君一瞬间似是点头,又欲摇头,就这样过了片刻,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很用力地看着他……假如目光也是有重量的话,那孟云君简直是想把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全都刀刻斧凿地削进脑海深处。但晏灵修却不懂他内心是如何的百转千回,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不久前,他刚得知了一件坏事,正是五味杂陈的时候,几次发问,孟云君都在故弄玄虚,就有些克制不住脾气了,冷淡道:“大师兄,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原地默数了十下,见孟云君依旧在那充当泥胎木塑,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想才一抬脚,手臂就被拽住了
孟云君心脏在胸腔中重重地跳动着,扯得那处血肉收紧发疼:“……你有话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晏灵修脸上错愕的神色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已调整好了表情,诧异地说:“你发癔症了?”
孟云君迫近半步,追问道:“真的没有吗?”
“莫名其妙。”晏灵修猛地挣开他的手,皱着眉头离他远了一些,反唇相讥道,“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觉得我是个大逆不道之人?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下虽不是夜里,但既然能让大师兄小憩的时候都挂在心上,连现实和梦境都混淆了,想来我必是做了什么让大师兄误会的事,那还在这里套话做什么?做师弟的不敢辩解,随大师兄处置就是了!”
孟云君亦是罕见地带了怒气道:“我……”
他话音之间有种破釜沉舟的冲动,然而不知那句话卡住胸臆,只说了一个字,后面就再无声息。晏灵修直接道:“你什么?”
孟云君说:“我担心你。”
他声音是压着的,一字一顿,尤为艰涩,收入晏灵修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他眉头不自然地抽动一下,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望向孟云君,那眼神是用来看陌生人的,怒气浮于表面,审视却深藏眼底,简直是竖起了满身的刺在防备。
又是良久无言,依稀听见孟云君有些急促的呼吸。突然晏灵修笑了一下,抬手整了整袖口的褶皱,慢斯条理道:“大师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虽不及你天纵之才,好歹也是自幼勤学苦练,行走江湖自不在话下——况且再不好走,也走了两三年,你怎么现在才来说担心?”
孟云君说:“因为……”
你会死的。
他的手难以抑制地收紧,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肩膀绷得好似铁铸,但这些都被袖袍遮住了,只能看见他的喉结清晰地滑动了两下。晏灵修不明所以地等了他半晌,接话道:“‘因为’……?”
我都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孟云君张了张嘴,几次要说,又硬生生地忍下,声音慢慢从哽咽的喉咙里滑了下去,仿若锈迹结成白霜,熔岩化为凝冰,明明有满腔的话,到头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晏灵修看了孟云君几眼,不明白这一句话为何这如此难出口,摇摇头道:“大师兄,你要没事,我就走了。”
他自顾自迈开脚,走了几步,没见人追来,又回过头去,孟云君仍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追着他而去,不知为何表情凝重,却又晦涩难懂,还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却是力道千均的郑重其事,仿佛一开口就是天崩地裂。
这样的神情在他心头微妙地触碰了一下,晏灵修忽的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待他过于绝情,踌躇片刻,别别扭扭地问道:“大师兄,你有话直说就是,我又不会读心……你这个样子,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无声之间,仿佛有紧绷的弦骤然绷断,孟云君再也克制不住,张口道:“我……!”
孟云君猛地睁眼。
满山林海,波涛汹涌,澄澈的夜幕在月光下像一面诡谲的宝镜,宝镜正中挂着一轮同他一样伶伶仃仃的孤月。
他从石台上坐起,不经意碰倒了酒盅,米酒的香气散发出来,将一小片岩石洇湿了,还有一只未开封的立在旁边,瓷器古朴粗陋,中间圆滚滚的,两只酒盅碰在一起,敲出“叮”的一声响,犹如银瓶轻撞,余韵悠长。
梦中话音言犹在耳,身边却空无一人。孟云君默然坐了片刻,从胸膛中呼出一口气,仿佛是被细腻又灼热的火焰灼烧过,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舌底尝到咽喉中升起的绝望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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