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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都要怀疑他不是从哪儿骑着自行车回来的,他是扛着自行车回来的。
“我去给你倒点水。”
沈茉儿说着又转身回了院子,进竈间拿了搪瓷缸和暖水瓶出来,借着月色在窗台上倒好水,捧着搪瓷缸再次出了院子。
“水不烫,现在就可以喝。”她把搪瓷缸递给傅明泽。
傅明泽大概是真的挺渴,接过搪瓷缸後什麽也没说一气儿喝了大半,然後才解释说:“我傍晚去公社找保哥拿了自行车,顺便又给车子再拾掇了一下,回来就晚了。”
其实也可以不用这麽着急,明天再送来给她也是可以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决定今天去公社拿自行车的时候,他就知道回来得不会太早,却还是跟她约定了今晚的见面。
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几乎都没有见过她,哪怕下午才见过,明天也会继续见面,可今天晚上,傅明泽还是想再见一见她。
果然,争分夺秒地跑去公社把保哥还没彻底拾掇好的自行车一点点都弄好了,再用最快的速度把车骑回来,没有丝毫犹豫地敲响了她的窗户……看着秋夜清凉月光下她明亮的眼睛,傅明泽就觉得自己冲动做下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甚至做好了她开窗之後骂他一顿把他赶走的心理准备。
而就在刚刚,就在他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夜晚的村道上,白色的月光洒落在寂静的田野上,自行车轮毂转动的声音机械地响起,远处还有不太清晰的蛙声虫鸣,一切都显得那麽的宁静,那麽的自由——
傅明泽莫名想起下乡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他下乡後想办法保全自己,劝他接受现实实在不行就在乡下安家,他心里烦躁,黑着脸回房收拾行李,没过多久,父亲进来了,在一旁沉默地坐了半天。
父亲起身离开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明泽,苦难或者辛劳并不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但是绝望会。到了农村以後好好生活,好好生活,就会有希望。”
傅明泽那时候并不明白,什麽叫好好生活就会有希望,分明这混乱的时代,并没有留下多少可供人好好生活的罅隙。
但是,就在刚刚,当他满头大汗地在村道上飞奔时,他突然就明白了什麽叫好好生活就会有希望。
他分明满怀喜悦在奔赴向他的希望。
*
沈茉儿看了几眼自行车,忍不住轻轻揿了下车铃,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她赶紧放开了,擡头喜滋滋看向傅明泽:“就是这台自行车吗,八十元?”
自行车的价格她早就注意过,除了自行车票分外珍贵稀少,自行车的价格也不低,普通牌子的自行车大概要一百五十元左右,凤凰丶永久之类的大牌子,甚至要卖到一百八十元左右。
哪怕是国营工厂的正式工,也要不吃不喝攒上好几个月。
所以之前听傅明泽说只要八十元,沈茉儿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估计这台车子品相不会太好,多半也是人家用得不能再用了,才会转手卖给保哥。
现在看到车子,倒是有些意外之喜,哪怕夜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看个大致,车子确实不太新,但是擦洗得很干净,不管是车铃还是轮子上的钢丝,都在夜色中绽着银亮的光芒。
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破铜烂铁的样子。
傅明泽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就更觉得今晚的决定没错了,勾唇笑了笑:“没错,就是这台。”
沈茉儿高兴地扬了扬唇,但是很快又拧起了眉。
下午傅明泽说可以弄到八十元的自行车,她以为怎麽的也得等忙过秋收之後了,到时候她和她爹的工资都发了,钱就不紧张了。
哪知道傅明泽当天就把自行车给弄回来了,她家现在统共还有八十二块七毛六分钱,自行车的钱倒是能拿出来,可这钱拿出来,家里就只剩两块多点的钱,基本也就接近一文不名了。
傅明泽看她前一秒还喜滋滋的,後一秒就皱起了眉,马上就猜到了原因,说:“车子你先推进去,接下来沈七叔上班就能用了,钱你先不用给我,这阵子秋收,我没时间再跑一趟公社,钱放知青点也不安全。”
沈茉儿顿时松了口气,如果能等秋收後再给钱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还是问了一句:“欠这麽久,保哥那边没关系吗?”
傅明泽摇头:“没关系的。”
事实上钱他已经付过了。
两人一时无话,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傅明泽开口说:“那你快回去吧。”
沈茉儿点点头:“那我把自行车推走了?”
傅明泽侧身让开了一点,沈茉儿扶上自行车龙头,转身想要说话,却发现傅明泽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她这一转身,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就拉得很近,她的手臂擦过他身前汗湿的衣服,甚至能感觉到那一瞬间对方身体潮热的温度。
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沈茉儿微微不自在地後退,傅明泽好像也突然反应了过来,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空气似乎一瞬变得凝滞丶不易察觉的暧昧和不自然。
沈茉儿抓着自行车龙头的手紧了紧,沉默几秒,硬着头皮说:“傅知青,谢谢了。”
傅明泽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然有些哑:“嗯,不客气。”
等到沈茉儿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说了声“明天见”并当着他的面阖上了院门後,傅明泽才悠悠地吐出一口气,低低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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