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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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飞吧飞吧（第2页）

好半晌，他松开手，开口第一句是这个。

林伺月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嗯，去看。”

他们去到一楼的後门，一个原本空闲的小角落已经被收拾出来，放了狗窝和食水盆，小白狗睡得迷迷瞪瞪，等被摸到脑袋才忽地一下睁开黑黑亮亮的眼睛，一见到她，立马亲昵地摇起尾巴，欢快地舔着她伸过来的手心。

毛茸茸的小东西，好像总能很快地安抚心情。

她一边摸，一边环视了一圈这一方小角落，整洁干净，一看就打理得尤为上心。

看完小狗，刘阿姨过来帮忙换了额头上伤口的药。

纱布一拆开，淡淡的血腥气就混合着药膏味儿散开来，手指节一般长的伤口，多半好了也会留一点疤，看得刘阿姨都生气，忍不住嘀咕。

“什麽素质，大半夜的往楼下仍那麽重的一个东西，走点路下点楼能要了命吗？还当着一堆警察的面胡说八道，你亲生妈妈A型血，那个姓祁的海军B型血，能生出你一个O型血的？一点常识都没有……”

林伺月则微微走神，目光停留在一旁的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飘着淡淡的霉味，是傅海安傍晚回公司前单独留下的，让她休息好了，可以找时间看看。

一本十几年前林玖芳的日记，蔚蓝色墨水已微微褪色，潮气混合着霉斑，尘封往事重见天日。

她看到最前面两页，1998年，林玖芳记下自己被大学录取，还获得了当年傅氏集团“新生”计划的奖学金时，就合上了。

被大学录取，获得奖学金。

是两件她根本不会和林玖芳联系起来的事。

药换好已经快八点，她没什麽胃口，晚饭潦草地吃了两口就回了房间想要休息，可结果却是辗转了快二十分钟，心都没办法静下来，只得坐起，重新按开了台灯。

房间里很安静，目光所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夜灯的光拓出一圈黑影。

她一动不动坐了半晌，最後披了块薄毯，带着笔记本，去敲开了傅寒房间的门。

傅寒还没睡，已经换了睡衣，靠坐在床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

她想看笔记里的内容，却又有一点不敢独自面对，想来向傅寒借个沙发，和傅寒一说，他直接将被子掀开一角，拍拍：“你到这儿来。”

林伺月望着他，毯子裹紧了点，犹豫一会儿後，轻手轻脚爬上了床。

被窝里很暖和，他帮她调整靠枕，说：“我在，别害怕。”

她点点头，借着床边的阅读灯，郑重翻开日记。

-

1998年的夏天，至今还留在任川萍记忆里。

沪城的暴雨连下半个多月，街道都已经在发防汛抗洪的通知，积水漫灌的巷口不知什麽时候多了好些歪瘪的沙袋，潮热空气里似乎永远都夹杂着一股土腥味儿。

那时节，人人都在抱怨这鬼天，动不动就因为晾在廊檐下洗了不干的衣物和邻坊推搡吵架，换平日任川萍得是里头吵得最凶的，可她乐得顾不上，一有闲了就去林家敲门，把林玖芳拽出来，要看大学的录取书。

新鲜，没见过，还有烫金字呢，金光闪闪的。

林玖芳当时在前面方昼街药房打暑假工，每天五点才下班回来。

任川萍常常就坐在楼道口，看她耸着肩将自行车推进滴滴答答的雨棚，冲她笑，帮她算在药房帮忙两个月能攒多少钱。

她搂她的胳膊，一面上楼一面像唱歌似的鬼嚎：“玖芳，走吧，不，跑吧，飞吧，飞出积林巷。”

声音在楼道里长久地回响。

林玖芳在药房待久了，身上浸着股清潇的药草香，很好闻。

她依旧不太爱说话，但任川萍说这句话时，她会一直腼腆地笑，畅想美好的未来。

新世纪要来了，新生活，好像也要来了。

直到七月中，梅雨季快结束的某一天。

天似乎在放晴，雨後初霁，窄巷间落着彩虹。

任川萍从报刊亭回来，给林玖芳捎了一份当月周刊，走到楼下发现有一圈人围着，人声交错，低闷又嘈杂。

再往里看去，住一楼的林家铁门是开着的，里面丁零当啷摔了好些东西。

一颗饱满流汁的锡城水蜜桃慢慢滚出来，果肉砸地上，早烂了，斑斑驳驳，很是难看。

比那更难看的，是林望国和何红苗两人的面色，像腌在陶罐里发皱的丶泛着腐味的菜叶。他们面前是拧着头，对着墙，怎麽也不愿意看他们一眼的亲女儿，林玖芳。

任川萍从前面的婶子口中得知，有人想偷偷摸摸买林玖芳这个上大学的资格，给的钱很多，还能安排林玖芳直接去医院里工作，连奖学金都不要她的，她自己拿着。

林玖芳当然说什麽都不肯。

那天，当着所有街坊的面，这个十里八乡最文静腼腆的小姑娘，像个疯子一样，砸了大半个家，最後红着眼“刺啦”一声，亲手把自己的录取书撕了个粉碎。

隐约雷鸣，天又阴霾。

轰隆声中，一场大雨，又沉闷地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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