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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公稍稍点了个头才往屋里走去。
宣和帝应当也就比越国公早到一些,毕竟也是下了朝之後过来的。宣和帝正坐在榻上饮茶,越国公一进屋便低眉顺眼地便跪下了,“臣师明远参见皇上。”
“起来吧。”宣和帝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瓯,随意地伸手指着榻上的坐垫,“坐吧。朕也好些年没跟越国公聊聊了。”
何止是好些年啊,宣和帝尚未登基之前便与越国公无甚往来,登基之後就更不必说了。宣和帝无论是对太後还是对钱丞相都并不亲近。换句话说,宣和帝并未与谁交往过密。越国公十分大逆不道地揣测,宣和帝大概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是特别喜欢。
越国公这种也不知道宣和帝这种行为是好是坏,不过当皇帝当到这份上,那也与“寡人”无异了。
“谢皇上。”越国公得了宣和帝的话後便起了身坐在了宣和帝所指的坐垫上。
内监眼疾手快地上前给越国公递茶,而後便退到外间候着。
“来一盘?”宣和帝指着桌上的盘面,已经是下了一半的棋局了。
也不知之前与宣和帝下这棋的人是谁。越国公应下了之後,宣和帝看了摆在越国公面前的棋笥,才拈了一子,“那就国公执白吧。”
两人都拈了棋,却没人先动。宣和帝仿佛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瞧朕这记性,应是由越国公先手。”
越国公审视了一下棋局,得了宣和帝的话後,才开始落子。
宣和帝先问了问越国公回建州的情况,越国公一一回答了之後,宣和帝才转而提起了,“朕听闻越国公昨日宴请了朝中多名大臣?”
来了!
越国公也不敢多想,就怕宣和帝认为他说了假话。“是,昨儿个是臣的认亲宴。臣膝下无子,恰巧当时回建州,搭了一趟船,上头大都是些进建州参加院试的考生。”越国公一提起墨珣便也停不住嘴,再加上宣和帝要问,他就多说一些,“珣儿在一衆考生之中年纪最小,臣观察了几天,觉得这孩子好玩得很,对臣的胃口。珣儿又聪慧乖巧,臣的夫郎也喜欢得很。”
眼见着宣和帝落子,玉石做成的棋子与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越国公又补上了一句,“这孩子棋艺也不错。”
“噢?”宣和帝有些吃惊,赵泽林怎麽说也有一个国手称号在身,虽然这个“国手”仅指精通此道而不是本朝最高水平就是了。但墨珣能让越国公夸上一句“棋艺不错”,那应当是真不错了。依着宣和帝对越国公的了解,越国公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更何况,在自己面前,越国公应当也不敢谎报才是。
宣和帝颔首,“朕听闻他曾是建州乡试的解元?”毕竟建州乡试的成绩是宣和帝亲口说要作废的,所以此时即便提及也只能说“曾是”了。
“是。”越国公一听宣和帝提到建州乡试,那也不敢多说。这解元都让宣和帝取消了,再说出口可不就是抱怨了吗?
“进京时遇上山贼还毫发无损?”这个事韩博毫除了递折子描述过之外,还当面表述过,宣和帝对此事也十分关注。
“是。”越国公点头,实在不明白宣和帝是何用意。“据他所说,是从小习武,所以对上山贼倒也不怕。再加上当日还有侍卫在场,好在有惊无险。”
“京里出现山贼”那是怀阳府尹的职责所在,而此时宣和帝这样将问不问的,越国公不可能主动开口去提这些。万一越国公说了什麽,让宣和帝以为韩博毫事儿没办好,那就糟了。他虽然与韩博毫交情不深,但韩博毫至今这府尹都做得不错,越国公也没理由背後捅他刀子。
“在上元节解了翰林院的花灯?”翰林院那个花灯是宣和帝应允的,每次都会在摆出去之前先交由宣和帝亲自查看。今年的灯谜自然也不例外,宣和帝拿到那个灯谜时也琢磨了好一阵子,最终却也还是由纪翰林主动说出的谜底。也就是说,宣和帝也没能猜出来。
越国公不可能从头到尾只听宣和帝在说,而自己只回“是”“是”“是”的。这样宣和帝非但不会觉得越国公毕恭毕敬,反而会认定他是在敷衍。越国公这才说了句,“臣问过孙儿,确有此事。”依越国公对宣和帝的了解,宣和帝是一个非常讨厌别人故作聪明的人。越国公也不主动去揣测宣和帝说这些话的意图,只顺着宣和帝的话往下说。“纪大人这谜面真是高啊。”
越国公并没有提什麽“凑巧啊”丶“运气好啊”之类的话,毕竟这些个谦词连他自个儿都不信,在宣和帝面前最好不要油腔滑调。
“听你这麽说,认亲应当是在起复之前了,怎麽昨儿个才摆宴?”宣和帝当真如同与越国公闲话家常一般,两人又落了几子,外头的内监估算着时间进来给宣和帝与越国公添了茶水。
又来!
越国公敛下心神,他认墨珣作干孙子并非别有深意,只要如实回答便是。他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棋盘之上,话语也简单明了,就如同两人真的在闲聊一般。“早前在建州,臣想着建州那边也没几个熟人,办与不办也没多大区别。”越国公把事情讲了清楚,“臣奉旨进京之後,珣儿考完了乡试才到了京里。之後又听闻珣儿的二舅赶考,臣就打算等珣儿的家人进京再办。这一等就等到朝考结束了……”
这与宣和帝听到的也差不多。
宣和帝又落一子,收了几个白子之後,继续发问:“朕今早听闻,昨日认亲宴上有人寻衅闹事?还曲解朕的圣旨?”
越国公也不敢表现出自己早已知晓宣和帝会问的话,再加上昨天宴会并不小,他请了那麽多人,宣和帝会知道不足为奇。“是,昨日宴会散了之後,臣曾问过珣儿。据他所言,乃那闹事者主动挑事。”越国公不可能说是因为宣和帝下旨取消了建州乡试的成绩,这才使得那吕克复对墨珣怀揣恶意。毕竟此言一出,那就是在抱怨宣和帝处事不公了。“闹事者既接了帖前来赴宴,却又在宴会上头说珣儿‘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噢?”宣和帝眯起眼来,“竟有这事?那後来呢?”这事儿宣和帝倒是不知情,他得到的线报也只是说闹事者在宴会上出言讥讽墨珣乡试作弊罢了。
“珣儿反而说了他一句‘想君小时,必当了了’,这就使得闹事者恼羞成怒了。”越国公拈着棋子又看了看,这才将棋子放回棋笥之中,“臣输了。”
宣和帝也不在意,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外头的内监便进来将棋盘收拾妥当了。“有点意思。”宣和帝笑了,“赶明儿带进宫来给朕瞧瞧。”
“是,这是臣孙儿的荣幸。”越国公瞧着宣和帝此时似乎心情不差,便想着在宣和帝面前提一下,让他能够允许墨珣後年的乡试在怀阳城参加。“啓禀圣上,臣这干孙子的户籍尚在建州,後年的乡试,臣想给他求个恩典,让他能在怀阳参加科举,以免舟车来回。”
宣和帝点了点头,而後又笑着摇头,“等你带他进宫来,让他自己来求。”
越国公愣了愣,原先还以为宣和帝不过是开玩笑说说要瞧,却忘了还有金口玉言这一说。越国公一时愣住,脱口而出一句,“圣上此言当真?”
“朕同你说过笑?”宣和帝沉声,当即拉下脸来。
越国公顿觉自己所言有误,赶忙起身跪到地上,“臣失言,望皇上恕罪。”
宣和帝复而笑了,“欸,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谢皇上。”越国公这就又顺着宣和帝的话站了起来,却不敢再坐。
宣和帝“啧”了一声,“坐下!今日,我们就是闲谈,没有君臣。”
越国公这才又坐到了宣和帝对面。
宣和帝说“没有君臣”,只是让越国公不要再这麽战战兢兢,而不是真正的摈弃君臣身份丶无话不谈。越国公在朝为官这麽些年,如何不懂这些。只是宣和帝让自己带墨珣进宫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外的。在越国公看来,宣和帝可以同臣子们谈论家事,也可以随口夸赞臣子们的子嗣,但却从未接见过臣子那些并无品阶与官职的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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