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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灵渊呓语似的说:“如果是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似乎是在问宣玑,又像是在问虚空中某个不肯现身、但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人。
宣玑朝着山洞口望去。在“溯洄”的记忆空间里,这山洞还不是后来的巫人塚,也没有被埋到地下。洞口映出微弱的光,把盛灵渊的脸打得半明半暗,露出皮肉下清晰又流畅的骨骼痕迹。
洞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用撕心裂肺的巫人语喊了句话。
盛灵渊的头像是更疼了,他用力把额角抵在冰冷的岩石壁上。
宣玑:“他说什么?”
盛灵渊声音有些含糊地回答:“祭坛已经打开了,老人和小孩先进去。”
“祭坛?”
“祭坛是巫人族的禁地,”盛灵渊的声音要被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湮灭了,惊慌失措的巫人族人们像被洪水驱赶的动物,与几千年后的旁观者擦肩而过,“没有解咒的咒、古老的秘术……都在这里封存,外面有比东川屏障复杂得多的封印。祭坛上供奉的是他们的山神,巫人崇拜山水,认为山神是他们的母亲,能妥善保管人的恶念,包容自己子民的一切。”
洞口又传来凄厉的喊声,这一次,不用翻译,宣玑也能猜出那人是在催促族人快逃进祭坛。可能是在“溯洄”空间里听多了,宣玑虽然不懂,却已经开始渐渐能分辨出巫人语的发音和语气。随后,喊话的巫人的声音被惨叫打断,浓重的血腥味涌进了山洞,妖兽的咆哮仿佛近在咫尺。
一个巫人族小孩扑倒在宣玑脚下,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手从孩子的肩头穿了过去。
宣玑呆了呆,讷讷地缩回手,抬头问:“东川被围困,屏障又破了,巫人眼看顶不住,所以他们是想撤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吗?等……”
“等我。”盛灵渊低声说。
因为每一次,阿洛津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盛灵渊最后还是会不忍心跟他计较,千方百计地帮他把事情圆过去。
久而久之,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撑过去,灵渊就会来的。
只要灵渊来了,与他反目的人族会撤走,他就能腾出手,料理那些趁火打劫的妖族畜生。
灵渊就如同祭坛的山神一样,无所不能,既是他的信仰,也是牵着他走过月光的兄长……
“等我来救他。”
阿洛津带着巫人族的勇士,拼死给族人们争出逃进祭坛的时间。宁静的东川被战火点燃,火舌掠过山野,圆滚滚的木屋、成片的树林、载歌载舞的广场与浩瀚渺远的星空……一同被那大火吞噬了。
“族长,小心!”
断后的阿洛津闻声,头也不回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条巨蟒随即追至,张开足有半个山洞那么大的血盆大口。腥风扑面而来,那畜生一口把阿洛津的马从腰腹咬断,马的内脏流了一地,两条前蹄却还在往前冲。
阿洛津咬破自己的食指,飞快地在半空画了个古怪的符号,猛地往前一推,那带血的咒文和大蛇头撞在一起,大蛇与阿洛津同时弹开。大蛇往后仰,砸断了一棵合抱粗的树,阿洛津横着飞进了洞口,守候在那的巫人立刻催动机关,洞口轰鸣着往下沉。
“快!快!关上山门!”
宣玑这才知道,原来“巫人塚”不是因为地壳运动被埋进地里的,这是一个可以从里面封口的机关。
洞口外的大蛇不甘心地撞着山岩,砸墙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几个巫人一拥而上,扶起脱力的阿洛津:“族长,这里不宜久留!”
阿洛津剧烈地喘息着:“族人……”
“四万多人都在这了,您快别担心了!”他的一个侍卫说着,弯腰把阿洛津背了起来,往里跑去。
一道接一道的石门在他们身后落下,外面的喊杀声听不见了,劫后余生的巫人族面面相觑。
祭坛的核心——也就是后来阿洛津陈棺的那个山洞,应该是不能擅入的,族人们都在外圈的山洞里休息,小声哭泣或者互相安慰。
阿洛津缓过一口气来,独自来到那山洞口,山洞口被那种会“流血”的小白花封着,只有花藤的缝隙里,能看见一点粼粼的水光。
阿洛津神色发木,膝盖一软,颓然跪了下去。
他的父亲被妖族害死了,大圣也老了,郁郁于无可抵抗的命运,不久也撒手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指引他——阿洛津已经背弃先祖遗训,走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歧路。
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的这一步。茫然地从怀中摸出那年驱秽节盛灵渊给他的木面具,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发了许久的呆,最后不知怎么想的,哆嗦着,把那代表父兄护持的面具扣在了脸上。
“那花叫做‘生死花’,生在祭坛水潭中,可以清心凝神,月夜花蕊凝露如血,饮下对癔症有奇效,可是疯傻之人恢复神智……嗯,对,也能让记性不好的老东西想起生前身后事。”盛灵渊说,“水潭象征母亲,巫人族认为自己生于此间,死后也会回到这里,得到保护和安息。”
宣玑凑到洞口,从花藤空隙中往里张望片刻,又问:“这里头有很多禁咒吗?阿洛津为什么不拿出来用?”
“他不敢,那是渎神。”盛灵渊说,“再说很多秘术杀伤力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老族长走得太仓促,巫人族的咒术,很多东西阿洛津一知半解,他也怕弄巧成拙。”
宣玑抬头打量了一下周遭:“这地方躲一两天我看还不成问题——您是路上被什么耽搁了,没赶到吗?”
“不,我没耽搁,我来得正好。”
为围困了三天三夜的东川勇士们疲惫不堪,简单休整后,除了几个守夜人,其他的带着一身伤,躺得横七竖八,不省人事,连阿洛津也蜷在祭坛旁边睡着了。
山神在侧,生死花的微光照在他身上,他戴着面具,大概是感觉到了安全,睡得像婴儿一样。
宣玑眼看几个守夜人越来越困倦,然后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有点甜的香味,很轻,掠过鼻尖时,像是百米外的花园被微风泄露的春色。宣玑立刻捏住鼻子,心里意外地想:“那时候就有‘带路党’了?这叫什么?‘巫奸’?”
果然,就看见几个守夜人摇摇欲坠了一会,都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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