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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宅前的两棵清槐已入秋,所有茂盛的枝叶都凋零,唯余零星几片黄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坠。
暖阁里虽烧着地龙,却仍不是很热,丝丝缕缕寒气四面八方透进来,原本浓烈的熏香也在这冷意中渐淡。
幼青坐在南窗下,只望着对面之人,玉葛侍立在一旁。
薛标端起茶盏,略慨叹道:“倒是好久没见了,去扬州过得可还好?”
“托父亲的福,过得很好。”幼青道。
薛标仿佛完全听不出这话其中的讽刺之意,只笑着道:“那真是极好。”
他身着青袍,面白微须,是极为端正的相貌,因着笑意而微微皱起,粗见之下极为亲和又不失威严。
极为正常的一段关心,像是对出嫁多年未见的女儿的拳拳之爱,如果玉葛没有见过他的另一面,或许也会这么想。
玉葛见过,这位外人眼中极为刚正的薛御史,是如何在太子被废之后,把自己的女儿锁在了房间里,又是如何匆匆地换上官袍出门,拿回了退婚的圣旨。
而所谓的,幼青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其父求旨退婚的传言,又是如何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坊间。
看着如今父女对峙的此情此景,看着幼青此时平淡冷静的神色,眼前人仿佛和当年的少女一点点地在重合,恍然又把玉葛拉回了过去。
太子母家牵扯进通敌叛国,太子被废的消息传遍坊间的那日,乌云积聚,风起落雨,幼青一个人被囚禁在了房间里。
所有的丫鬟仆妇都在外面,玉葛也进不去,只能听着秋雨打在窗扉的声声中,不住的拍门声,和压抑着哭腔的呼喊。
直到后面没了声息,玉葛才被允许进去送饭,进去时,那个小小的少女双手抱膝,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纤细的背脊弯成一张弓,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吵闹,那双黑眸安静得极其漂亮,也极为平静。
玉葛眼眶酸着,刚想劝两句吃饭。
幼青已经接过碗,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大颗的眼泪还在沿着腮边滑落,少女吞咽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很快,幼青吃完了饭,连一粒米都没有剩。
玉葛那时望着,心口阵阵发胀。
那时,幼青的目光也是同现在一样,纯挚到无畏,平静地说着:“殿下一定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在那个夜晚,不会武功的,明明柔弱的少女撬开了窗户,在漆黑无星的夜里,在飘着蒙蒙细雨的秋夜,义无反顾地翻出了院墙。
直到第二日,玉葛才见到了幼青,少女眼眶还红着,平静地说着:“殿下走了,只有我留在长安了。”
后来,在薛宅的这一年,幼青都是如常地生活着,偶尔收着殷太子寄来的书信,没有回过只言片语,平常到玉葛都以为幼青已经彻底放下过去。
直到薛御史为幼青订下婚事的那日,少女跪在书房当中,背脊没弯,平静地说着,“我不嫁。”
玉葛才知道,幼青从来没放下。
一盏砚台横飞而来,玉葛连阻拦都阻拦不及眼睁睁见着幼青被砸中了额角,回去之后就发起高烧,整整在床上昏迷了三日,醒来后留下了永远的伤。
一直等到成婚前夕,少女都没有等到她想等来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满堂欢声中,被压上了喜轿。
玉葛见着曾经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渐渐变得沉静而寡言,只是那双眸子里的明光从未湮灭。
秋风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声响,又将玉葛拉回了暖阁里的此时此刻。
幼青问:“父亲这几年如何?”
薛标正要说话,幼青又补了一句,“父亲这样高义的人,官运应当很好吧,陛下圣明,最喜重贤举能,父亲定可当大用。”
这话是实实在在戳在薛标心窝子上,他瞬间脸色沉下来。就照旧事,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陛下的重用。
薛标面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了缓和,他放下茶盏,话语平稳。
“几年不见,牙尖嘴利了很多。”
茶盏于桌案磕出一声脆响,这是他惯来警告的意思,从前幼青仰望他时,是很害怕这声音的。
而此刻,幼青只是垂下眼,很平静地说:“父亲现在的官位,是如何来的,您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薛标通身的气势瞬间减下去,化成了极平和的一句,“你知道了。”
“是,都知道了。”
幼青望着他,“我今日来,只是想问一句,父亲背信弃诺那日,可曾料过今日?”
薛标目光闪烁,语气柔和:
“你不要怪我,当年太子是以升官换了一个允你自由婚配的承诺,为父知道你还挂念着太子,本来也不打算逼你成婚。”
“可是——”薛标话音一转,“那个时候太子陷入敌营,生死不知了,为父也不能看着你此生不嫁,所以才安排了婚事。”
幼青立刻顿住,攥着茶盏的手一点点收紧,她慢慢压平声音:“什么深陷敌营生死不知?什么时候的事情?”
薛标瞥见幼青的神色,目光微微闪动,叹气无奈着道:“为父太了解你了,你若是知道太子生死不知,绝不会嫁人,说不准还要去边疆找人。为父也是担心你,所以才瞒着你。”
只是后来,殷太子竟活着回来了。
薛标也没想到,在传出战死后不久,殷太子竟会罔顾皇命,不顾暴露的危险,潜回了长安。
只为了见即将成婚的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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