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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道文讽刺道:“当初初尚书临危受命,出使北狄,也没见礼部哪个人主动出来担此重任的。如今她平乱诸国,万国来朝,如此太平盛世,却落得一个‘牝鸡司晨’,不知陛下若听到会作何感想。”
余佑威眼见方才情境,知道风水轮流转,自己在这个当口可不能再胡言乱语,忙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盛御史莫咬文嚼字了。”
苏远达瞥他一眼,道:“是不是咬文嚼字,你自己心中清楚,如今你也定能看出来,从变法之后的寒门,到新政实施的奴仆,这天下,已然焕然一新,你也莫要用陈规拘着自家人,今后的女子,定会有更多可能。”
余佑威被说得哑口无言,摇了摇头不再理他们。
御驾之中,景平帝正与初雪晴说着先前山上所遇之事,也并未避讳同车的李公公与桑复海。李公公是皇帝近侍,自然已经习惯。桑复海却恨不得跳下车去,生怕自己听见什么朝政秘事。
景平帝看到桑复海紧靠车门,缩着脖子,撇头不敢看他们的样子,笑了笑,连他一直以来的毒都是桑复海给治疗的,他便道:“桑院使不必如此避讳,我与初尚书所谈之事,虽是朝廷机要,但一直以来你对朕身上毒都能守口如瓶,还怕什么呢?”
桑复海忙道:“微臣不敢!”
“岳父……”初雪晴见状,本想安慰桑复海几句,却一不留神错了称呼,忙改口道,“桑院使,陛下视您为近臣,如此信任,您也不必拘谨。”
桑复海哪当得起“岳父”二字,吓得胡乱道:“天干物燥,微臣身上燥热,还是出去吹吹风。”
景平帝知他不自在,便允了他。
桑复海忙掀开车帘,坐到外面车沿上,陪柴富贵吹着冷风。
初雪晴继续了方才的话题:“陛下,作乱的大臣,可都抓住了?”
景平帝答道:“方才太乱,如今被抓的都在后面押着,但是还有个别人逃了出去,包括范侍郎。”
初雪晴惊住了,她曾与范英彦共事多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行事,怔愣片刻才道:“范侍郎怎会……”
“朕也未料到。”景平帝淡淡道,“如今暗线已明,回去后,朕即刻复你官职,你着手处理好这些人。”
“臣遵旨。”初雪晴应着,又想起清早的事,道,“微臣今晨出宫前,去了宁安宫。”
景平帝一顿,眉目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道:“她叫你去的?”
“是臣路过宁安宫,看到里面的丫鬟在求救,才进去的。”
“求救?”
“崔娘娘身体欠安,臣便做主,让福来去请了太医诊治。应是普通风寒拖久了,加之殿内寒冷,导致身体有损。”
“殿内寒冷?不是有炭炉吗?”景平帝惊问。
初雪晴沉默片刻,才道:“陛下的旨意,是让她禁足宁安宫,不许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探视,那下面的人,便会揣度圣意,让宁安宫变成了冷宫,送去的炭都是劣炭。”
景平帝攥紧拳头,咬牙道:“只是禁足,谁人敢如此……”可他说着说着,又松开了拳,泄力般叹道,“是朕,朕忘记自己如今的位置,金口玉言,未料将她置于如斯位置。”
“崔娘娘纵然有错……”初雪晴脑中闪过那昏暗宫殿的画面,顿了顿才道,“她毕竟是太子殿下生母。”
她知道景平帝的盘算,也知道他不会真的舍得如此对待自己的发妻,无非是要做样子给她看,以平她心中怨气。
可真正要怨,能怨什么呢?
她心中现只担忧山上的情况,不知裴霁曦现在如何。
他有他的战场,她也有她的领域,终归要如他所说的那句,就此陌路……
*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宫中,已是入夜时分,而围场那边仍没有消息传来。
刑部尚书郁简良被打入大牢,景平帝令初雪晴暂时协理刑部事务,集中调查此次行刺事件。
通往宁安宫的路似乎很远,景平帝坐在御辇之上,看着昏暗灯光下的道路,才意识到,他为了心中的谋划,将发妻推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地上的雪已被宫人清理干净,唯有高高宫墙垂檐上的残雪还带着凄冷之意。
守殿的侍卫未料到御驾亲临,急忙行礼,景平帝示意他们噤声,接过李公公递来的玉杖,拄着玉杖慢慢行进殿中。
玉杖落地的声音,哒哒地响在空旷的宫殿之中。偌大的宫殿,竟无一个宫人出来看看。
“咯吱”一声门响,他终于推开了这扇门。
屋内有一种呛人的烧炭味,但也并不暖和,他没忍住咳了两声,便有一个宫女从内间跑了出来,见到是皇帝,连忙下跪行礼。
景平帝挥挥手示意她起身,缓缓走了进去。
在床上的崔溪听见锦悦的问安声时,人还恍惚没反应过来,如今见到真人,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景平帝身着龙袍的样子,她还从未见过。可为何他又拄着玉杖,行路艰难呢?
她撑着身子欲行礼,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只沙哑着声音道:“妾身,见过……陛下。”
她现在什么位份也没有,连“臣妾”都不敢自称。
景平帝怔在门口,他从未见过如此苍白脆弱的崔溪,她自年幼就跟着自己游遍山河,身子一向康健,怎的如今竟虚弱至此?在他忙于政事的这几月中,究竟忽视了什么?
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玉杖,才掩饰住心中的苦涩,慢慢挪步到了她的床前。
“陛下,您的腿受伤了吗?”崔溪看着他挪步的样子,心疼极了,这皇位的艰难,即使坐上去了,仍就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景平帝等着她的抱怨和诉苦,却未料她第一句竟是关心自己,他坐到床边,仔细看着眼前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他恼她因嫉生恨失了本心,却不想因自己的忽视,竟将她置于如斯境地。
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发妻,为他生儿育女,抛却自由,一心栓在他身上,他却嫌她陷于情爱,失去自我,让她在清冷宫殿反省。
他再难压抑心中愧疚,将眼前虚弱的身躯紧紧拢在怀中。
“对不住。”他苦涩道,“是朕的错。”
崔溪被拥住的一瞬,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撑了许久,知他厌弃自己,已经放弃了再见到他的可能,只想再见见自己的孩儿,如今竟能再见到他,还能听他原谅自己,早已超出她所求。
她哽咽道:“是妾身的错,不该迷了心智,犯下弥天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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