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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8章法言道人
江宜喜欢与学馆的青年们玩在一起,只是每次提到吃喝,便避之不及,唯恐如儿时一般又被衆人当作妖怪。他年岁长了,心思也跟着长,知道怎麽学着做一个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那厢从城里出来,回了太和岛,崖上楼阁十年如一日,雨打日晒里包含风霜,却屹立不倒。江宜绕到他种花之处查看,他总算知道当初法言道人给他的不是一般种子——十多年了仍只有短短一截绿茎,不长也不死,倒像是永葆青春了。
江宜以一把从城中熟人处要来的豆萁肥沃在花茎周围,拍净两手,回雷音阁。
随着他逐渐长大,法言道人授课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从前是由江宜发问,师父解答,近来却是法言道人向江宜提了许多问题。
“你终日随我在此修行问道,问的是什麽道?可有问出了什麽?”法言道人问。
江宜才发现自己很少思考这些问题,他总是听很多,自己却从不说。语塞片刻,无奈说:“我不知道,师父。修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其实我也还没有搞懂。”
“你每天所思所想的,又是什麽?”
“想到什麽就是什麽了。卖炭的什麽时候进城丶徐沛明天又有什麽鬼主意丶天气不好衣服多久才能晾干……”
法言道人心如止水,挥手示意江宜可以滚了。
雷音阁的夜晚,只有潮汐伴人入眠。是夜,江宜半梦半醒中,似乎听见一阵交谈——
“……他如今年岁已长……何时动身啓程?”
“我当你……没功夫理这孩子。”
“诸天神君……遣我下界,护他一路平安……”
清晨醒来,江宜仍记得这梦。沧州乃是中原最东边的城镇,城外一片汪洋中,太和岛更似探出的尖喙,迎接撒向人间的第一缕金阳。漫长的日升将海面灼染得鲜红耀眼。
江宜晨起便去楼下浇花。忽然听见耳边一道传音:“上来。”
法言道人这些信手拈来的小法术,已不会令江宜惊讶了,他心中肯定他师父即便不是神仙,也是一位得道真人。
阁楼中有一股经年的尘灰味,江宜跪坐在蒲团上,面向他师父。
法言道人的面目,十数年不曾有过丝毫改变,犹如石塑雕像般,流露出坚硬质地。江宜隐约有些明白,也许法言道人在世间活了已有百载千载,当初只是偶然于清河县外鸣泉山上挂单修行,遇上江宜这桩事,便顺手提携一二。
“昨日你同我说,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麽道。道行天下,道藏你读完了,天下却一步未走。若要问自己的道,不如去走天下路。”
江宜恍然记起昨夜的梦,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一个人在问他何时动身啓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有时也是对现实的预示。果然今日师父就要他上路了。
“可是我能去哪里?”江宜困惑地问,“我不懂,师父,您把我从清河县带出来,原来不是让我跟随您避世修行的吗?”
法言道人淡淡道:“你从未入世,又谈何避世。从前我便对你说过,世外天将道藏交予你保存,便是要借你身体,周游天下。从那道雷霆选中你开始,这就是你的大任。”
江宜沉默地垂下头,盯着自己膝盖看了好一会儿,说:“无论我愿不愿意?”
“你在雷公像前许下心愿,就已经是愿意了。”
江宜最大的性格,就是没有性格。既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厌恶的。即使在雷音阁里住了十年,似乎已有点家的味道,如今要他走,也没有丝毫怨言。
他的行李唯有一卷书,掖进怀里,就可上路了。
临行前,江宜下楼浇花,仿佛这仍是一个寻常早晨。法言道人难得走出雷音阁。
“你已有去处了麽?”
江宜道:“还没有,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师父,我还有最後一个问题。昨夜里我听见您与什麽人在谈话,那应当不是我在做梦吧?”
江宜蹲在地上,一手拿着葫芦瓢,法言道人垂眸看着他:“……那人你亦是见过的。”
“我见过?”
“他曾来看过你。”
江宜愣怔,他在岛上十数年无人问津,哪里有什麽人来看望过他?除了,记忆深处一个明月之夜,从天尽头踏月而来的一位仙人。
那位仙人带给他的亲切感觉,一直留在江宜心中,虽说他并没有实现在自己的诺言,之後再也没出现。
“更早之前,”法言道人说,“他还送过你一样东西。”
江宜呆了片刻,恍然道:“经纶千丝?”
道医的身影与月下仙人合二为一,那双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道医就是仙人,仙人就是道医,”江宜喃喃,“他到底是神是仙?他到底是什麽人?”
法言道人说:“天地初开,盘古大神身陨後,其斧化作昆仑山脉。此人便是昆仑之巅六英之精所化,乃是一缕至为锋锐的气息。”
“师父,那您呢?您又是什麽人?”
其实这个问题,江宜已问过许多次,无不被法言道人敷衍以待,到了临走前的最後一刻,法言道人给了他一个答案:“我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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