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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剑道:“塞外以草木纪年,草木黄落为秋,华叶荣茂为春。每年春,可汗麾下二王十国会约定时间前来觐见。方才我在外面,瞧见右贤王胡山到了营地,掳走你们的狼骑就是胡山部属。想必明日他们就会去朝见汗帐,届时看守的人手松动,或许我们有机会逃走。”
不过,第二天,所有汉人俘虏都被剪住双手,与朝见的大部队一起转移了,似乎要作为战利品献给可汗。
白日的突厥圣地,只见青草才没脚踝,旷野上奇石林立,犹如倒插在大地上的蜂刺。残剑在江宜耳边道:“那是杀生石,狼神的子民每杀掉一名敌人,就会在草原上立一块杀生石,是力量的象征。”
看守的士兵以带刺长兵在二人之间一拨。江宜不得已与残剑分开,重重黑影立即又出现在他眼前,无数杀生石升腾起黑烟,凝结不散,汇聚成一片浓黑的雾海,衆俘虏被绳索牵着于雾海中行走,被浸没的半身竟然闪过枯骨状的惨白颜色。
江宜闭上眼睛,一晃脑袋,幻觉始终在他眼前缠绕不休。
这尚是他第一次见到秽气的实相。
曳咥河外金山上,汗帐上飘扬狼头旗,长风鼓起旗帜,金饰的狼头居高临下,露出灿然的獠牙。俘虏被关押在右贤王的地盘上,负责看守的士兵进来,抓了一个女孩儿要走,那姑娘拼命挣扎,早已破烂的裙裾下露出先前被马拖行弄得淋漓的伤口。
江宜护了一下,就被士兵一脚踹倒,丢开女孩儿,要来揍人。残剑立即挡在他身前,挨打也不还手。那士兵简直怒不可遏,要抓人被拦,要打人还被拦,一边以突厥语斥骂,一边狠往残剑身上招呼了几下。俘虏营中人人自危,莫敢相助,只有江宜想回护,却被残剑按在怀里,不能动弹。
直到栅门外有人来叫,士兵乃骂骂咧咧地走了。
残剑高大的身躯蜷在地上,好半天,终于动了一下,翻过身来,手里是一柄士兵身上摸来的胁刀。
残剑虽是一名剑客,身上却从不带剑,以至于关键时刻还得靠偷。
“呼……”残剑喘着气,朝江宜笑了一下,庆幸他的脸没有破相,江宜不禁愣住:“你没事吧?”
残剑道:“我没事。行走江湖,学的第一门本事就是如何挨打,这种时候让我上就行,雇主就不要逞强了。”
他是不知道江宜天赋异禀,不用学就很能挨打,想当初在江家被莲冠道人鞭了一百零八下,依然完璧无损,骇得其人直呼妖邪。尽管俘虏们个个灰头土脸丶饥痛交迫,江宜却如无事发生,连衣服下小腹破了个对穿的大洞一事都快忘了。
“入夜後,”残剑靠在江宜肩上,声音有些沙哑,“寻个时机,割断绳索,偷了他们的马连夜逃跑,天亮就能看到沙州城了——哎,你别摸,又疼又痒的。”
江宜拨开残剑衣襟,想察看他的伤,被残剑捉住手。
“好啦,你别管了,真的没事。嘘,你听,是突厥人在唱歌。”
天穹下无数人合唱的歌声刺破云霄,雄浑而嘹亮——
狼神之子
金山峩峩成你胸怀
白水汩汩濯你战铠
绿草荣荣敛你尸骸
狼神之子
原野驰战马
苍穹指兵戈
毡帐遍四野
长刀过南河
残剑听得津津有味,翻译成汉话讲给江宜听,思索说道:“看来,他们的一位狼神之子死了,这场春祭也是为了给他敛尸。地位如此尊崇,除了可汗不作他想。有新的王要在今年春祭时即位,胡山去沙州外劫掠,难道是献给新汗王的礼物?”
江宜简直对残剑充满了好奇:“你怎麽连突厥语都听得懂。”
残剑道:“到处走走,年纪大了,自然什麽都懂一点了。不足为道。”
“残剑兄,你太谦虚了,”江宜道,“你说,汉人被俘虏过来,是为了献给新汗王?什麽意思?”
残剑道:“说不定,胡山想把汉人当作人牲,在可汗的即位大典上杀牲祭天,这里十来个俘虏,日後就是可汗墓前十来座杀生石,成了他的功勋。”
大家原本懵懵懂懂,只以为是被俘虏来做奴隶,运气好也许朝廷还会赎人。未想到来了个明白人,一句话令衆人的命运都走上了绝路,一时间啜泣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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