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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第96梦老
青女在洗剑池边稍坐,池畔两只白鹭,落叶归拢为一座伶仃的丘原。她与一学生坐在金黄的丘原上,江宜走近了,方想起来那学生是第一次来道院时见到的徐少青。
“年年这片池塘都是火红颜色。”
徐少青说:“这是因为灵晔将军在此地洗剑,血染的缘故。”
青女神色平淡,摇头道:“自打有了这池子,便一向如此。灵晔洗剑不过是时人的附会。”
“为什麽要附会这种故事?”
“这是冯仲的计谋。他要为李桓岭打造一个最得力的部下,既要有万夫莫开的武勇,还要有威震八方的名望。没有冯仲的李桓岭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了冯仲,他才能离开战线,坐上庙堂,从一个将军变成皇帝。”
徐少青频频面露疑惑,思索半晌,说:“你的话很没道理,却有些道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你并不曾真正见过灵晔将军与冯羽公,故而你说洗剑池的红色与将军洗剑无关,此话很没道理。不过,先神曜陛下从一方将领到天下为战,其中转变与羽公不无干系,此话确实有理。我得去书中印证一下,告辞告辞,下次再聊!”
他匆匆走了。
江宜走到徐少青的位置坐下。落叶十分柔软,似乎坐在一团松软的绢绸中。池水轻轻荡漾,在光线下泛起清冽的颜色,那血似的红好像是池底一种藻。
青女手中撑着苕帚,身躯佝偻,落日下微微喘息,好像是劳累後歇脚的一寻常老妪。
“您也会与道院学生谈论当年往事?”江宜好奇问。
青女道:“偶尔为之。那书生好奇心重,专爱追问到底,听你说得有理,就点头,听到无理处,就摇头。甚是一板一眼。”
江宜笑道:“那麽,您还算是喜欢那书生了?”
青女微笑:“喜欢?……江宜,你看脚下落叶,有几片一模一样的叶子?”
“……”
“世间凡人就同这落叶一样。”青女说。
“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江宜试问。
“没有一模一样的人,”青女淡淡说道,“也没有独特的人。你见过的所有人,我都已经见过太多次,他们在天轮地毂中生生轮回,离开百年,又重回世间。像那书生一样的人太多了,他只是无数相似落叶中的一片,有什麽值得注目?”
江宜感到一阵惶恐。他低头看脚下金黄的落叶,试想自己如果只是其中一片,究竟如何才能被高高在上的目光眷顾?
“可是,人是天地脉中魂与魄随意相合而诞生,每一次都是新生,不会有同样的轨迹。”
“人可以新生,三魂七魄却不会重塑。只不过是这棵树的花到了另一棵树身上,树不一样了,森林却还依旧。”
江宜无言以对。世人皆知自身渺小,在浩瀚的星空下不能比一只夏蝉更长久,然而依旧有寿数无穷的天人,以冷眼看待生命盛放後又枯萎,无论以怎样的姿态献祭山河,也不过是戏台上的一段插曲,时光眨眼就遗忘。
青女眼中带着含义不明的笑意,看着江宜:“而你这片树叶,是不是也认为自己不同凡响?”
“你很聪明,有决心,也有魄力,你能做成世上很多人都做不成的事。最重要的,你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往前一千年,往後一千年,地上人卒数以无穷,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人可称天命之子。到了这种地步,的确可以说是一棵树上最引人注目的树叶了。所以你敢以自身安危威胁世外天,死多少个凡人都与神无关,但死你一个就不一样。”
每听进去一个字,江宜就更多几分心虚。他的确为了击败水心剑,以性命胁迫天降神雷。这非是他自视甚高,上天也确实回应了他。然而这话自青女口中,仿佛嘲讽一般。
青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我说过你很聪明,只是聪明的人不止你一个。”
二人相对沉默。
日落的馀晖在道院学府匾额上一抹而过,四个大字金光璀璨。江宜声音艰涩,说:“王者不死?”
“不错,”青女说,“八百年前就在此地,谋士冯仲对李桓岭说过,若为王者天命不死,若不为王死之何惜。那就是东海天降神雷的真相。你不是世外天第一个选中的人,李桓岭在你前面。你也不是第一个设下不死之局的人,冯仲也在你前面。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算其一,冯仲号称古今第一谋士,不仅因他算尽人事,还因他算计了天意。只可惜慧极必伤,英年早逝。”
其实,早在池州土地庙前看赛神戏时,他就略猜到了一二。只是此话由青女亲口说出来,依旧令他内心动摇。
青女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力有时而穷,天地却何其长寿,奉劝你一句,莫要再行此险招,只恐怕算计天意不成,反害了自己性命。”
“受教了,”江宜拿出装有鲛人皮的匣子,“还有一事。此宝,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青女只看一眼,并不多问,收起匣子:“东郡只有道院中有一卷鲛人皮,曾经商恪要过一次,我没给他。此次乃是以承诺交换。”
江宜敏锐地问:“承诺了什麽?”
青女笑道:“小子何知?商恪这把剑十分好用,什麽时候想起了,便要他替我做件事。不过,你既不要,此事就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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