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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坐在马车上的云湄笑不出来。
她被那一句敲击灵魂的“来日方长”给惹得半夜没能睡好觉,现下登上了回往乔家的车马,仍还是一副睡眼惺忪、心事重重的模样。
云兆玉就支颐坐在她正对面的茶几旁,神清气朗地垂目斟茶。
云湄瞄了他一眼,心下绝望漫溢。
他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才愿意放手?
身体上的掠夺,她已然默许了,可是他昨夜冷不丁又横出来了一句“来日方长”,便令云湄不得不再次忐忑地思量起来——是不是就算她拿到了放妻书,从此任他尝尽了她的味道,事后,他也还是不愿意放手呢?
云湄闭了闭眼,神情很有些艰涩。
从前那个纯情真挚的他哪去了?怎地能落得如此面目全非呢。
早知今日,云湄当初决计不会招惹这个可怖的男人。
想着想着,辚辚的车辘拐过了乔家巷,眼瞅着就要大摇大摆地自正门进去了。云湄褰起车帘一看,登时抛下了所有复杂心绪,见他正在闭目养神,赶忙飏声提醒他道:“大人难不成要带着我大模大样地进去吗?”
“怎么了?”云兆玉闻言睁眼,歪头看过来,蹙了下眉,大有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意思,“难道不行吗?这有什么的。”
“……”云湄深深平复着呼吸,按捺住惊惶,能屈能伸地祈求道,“还请大人给我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吧,今日之后,我不再是人妇,接下来还不是任你施为?不差这零星半点的刺激。”
谈到“施为”,云兆玉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须臾,唇畔一勾,附耳过来,轻声朝云湄道出一句话。
云湄听了,浅红从脖颈一路攀上来,染尽了耳根。她闭了闭眼,调整吐息,退让着道:“……不就是一点花样么,我可以答应,但是今日,还请大人替我周全最后一次!”
云兆玉抚了抚她的额发,笑容颇有些宠溺,感叹道:“懂得听话了?真乖啊。”
言罢,在她羞愤的逼视之中,终于喊停了马车,唤冬锋来,让他走暗处的路子,将云湄悄没声送回寝房,替换掉连日在这儿周全首尾的假货。
一切都是安置好的,云湄整理纷乱的心绪,甫一踏出房门,便见乔子惟站在院子里那一株覆满玉尘的梧桐树下,一动不动。云湄瞧见他的侧影,惊觉短短半月,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憔悴了许多,唇始终抿着,状态很是不好。
听见门响,和她迈过门槛的窸窣脚步声,乔子惟只耳尖微动,也不多话,屈指敲了敲跟前石桌的桌面,示意云湄过去。
看起来他定然知晓了什么,抑或是云兆玉那厢透露威胁了什么,眼下才是如此情状。云湄脚步沉重,慢腾腾挪了过去,石桌上浅浅覆了一层新雪的文书映入眼帘,不待云湄细看,乔子惟的声音便响起:“只消你签字画押,尔后呈递官署,更改户籍,便可一别两宽。”
他们二人的院落,临近乔宅之内某条通往会客厅的长廊,廊畔遍植亭亭花木,还引有养殖芙蕖的活水。一无所知的绥绥正由赵傅母牵引着,在结了冰的荷花池上蹒跚滑步,笑似银铃。
恰是此时,长廊尽头倏而走来两道身影,乔老爷接待着身侧这位过府拜访的贵客,一张棺材长脸难得笑开了花儿,“御史大人拨冗亲临,卑下着实有失远迎……”
云湄和乔子惟俱都循声看了过去,就见廊上的身影倏而一停,高个的那位微微踅身,往荷花池那头招手,看着像是在唤正在冰面上撒欢的绥绥。
赵傅母有些犹疑,倒是乔老爷使了个催促的眼色,左不过是个孩子,光天化日,能奈何,快别扫了贵人的兴。
赵傅母只好扶着绥绥,朝云兆玉过来了。
离院中石桌半丈远的地方,便是这么一条连通宅内午门、二门的长廊。这意味着,只要云兆玉一回身,便可与云湄和乔子惟打上照面。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云湄一颗心顿时提起来,袖下的手紧紧地搅着布料,生怕他翻出什么更大的浪。
可这人的荒唐程度,从来都教人无法揣度。
就见绥绥跑至他身畔后,他笑着微微朝她蹲下身来,单臂搂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两个人脸贴着脸,难分彼此。
“……”乔子惟反应过来,喉间艰涩滚动,圆场地揖了揖,“云大人突兀光临,是卑下慢待了。”
乔老爷对插着袖子站在一旁,闹不明白这几人之间怎地这般暗潮涌动,刚想说些什么场面话将人搀扶着站起来,带去会客厅,却见云兆玉抬手摸了摸绥绥的侧脸,一大一小近距离地面对着面,不光眼瞳同样黝黑,便连长睫倾覆的弧度,都是一般无二。乔老爷眼神不大好,眯觑着老花眼左看右看,来回比对,心里头正隐隐生出些困惑来,便听云兆玉慢条斯理地开腔了——
“说句冒昧的话,你们家这位小姑娘,似乎同某生得很是相像呢?”
第99章冠妻姓(十九)他是非得把这个刺激寻……
这样的话,多么惊天动地啊。
此言一出,乔老爷脸上的眉眼官司顿时繁重起来,看看云兆玉,又看看绥绥,再而将视线投去不远处的庭院内,在呆立的夫妻俩之间来回巡睃,见他们脸上各有异色,惟独他一个老人家如坐云雾,不知东西。
“……”乔子惟收回视线,捏着笔杆的手紧攥至泛白,手背青筋的脉络被掐得若隐若现,但他尽量控制心绪,不置一词,免得给云湄惹来更大的发难。
云湄袖笼下的手简直快要绞成了麻花,心头直蹦跶,忐忑得揣了鹿似的。少顷,她拿出极大的定力,强自打起了一个笑,解围道:“绥绥,过来,莫要唐突了贵人。”
话是对绥绥说的,尖锐的目光却频频射向云兆玉。
她的脸上带着鲜明的警告之色。
暗中不住切齿,心里头万般恼恨他的出尔反尔。
——说好要留最后一丝脸面,他是非得把这个刺激寻到底吗?!
云兆玉眼含浅笑,舒张的指节覆盖了下去,牢牢掌住绥绥的肩头。
显然对着干的意思。
“……绥绥?”云湄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这一霎那,前所未有的窘迫充盈胸膛,险些令她破功。她没有办法阻止那个疯子,只能寄希望于女儿,眼里挟着最后的希冀,“过来,绥绥。”
绥绥看看身畔,再看看母亲,一时很有些艰难。这俩人斗法,她成了夹心的馅儿,无妄之灾,不外如是。
少顷,慑于娘亲的凛凛母威,绥绥还是挣拧着跑开了,一气儿翻出阑干,跑至云湄身后,攀住她的裙裾,将圆灵灵的眼睛探出半只,悄悄瞄着云兆玉,静观其变。
乔老爷观场半晌,见云兆玉脸上流露出些许不高兴来,赶忙出面周全道:“嗐,一妇道人家不懂事,心系孩子,还望大人恕罪。再者童蒙烂漫,乳臭未除,省得冲撞了云大人,起开也好、也好,呵呵呵,”边说边比手,将人支应着走开了,行往会客厅,“云大人这头请……”
待得人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云湄才放松肩背,倍感心力交瘁。
回身看,乔子惟静立在石桌旁,笔尖饱沾墨汁,淋漓写下不甚端正的署名。文士出身,他的字,从来没有这般抖过。
“从一开始,祸患便是由我一人惹来的,对不起,表兄。”云湄见状,愧怍更深,却只能徒劳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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