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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上午九点半,阴云密布。
分不清是不是在下雨。鱼腥味儿的薄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寒丝丝。
丁凯复一大早就来了。没撑伞,也没着急进去。像个半大小子似的,在湖边打水漂。
湖岸上栽了排枫树。落叶踩在脚底下,软得像层老海绵。水面上也浮着黄红的叶,脏兮兮好几堆,像庆典後被扫走的塑料拉花。
他弯腰从泥里抓了一大把石子儿,转腰甩肩地往水里砸。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石子儿骤雨似的,降了一场又一场。水里的人,也模糊了一场又一场。
他像个廉价烟头儿,游走在高昂的金绸缎上,烫下一块又一块的黑疤瘌。
西服夹克被挣散了,白衬衫窝囊地堆在腰上。裤脚湿漉漉,手掌黏满黑泥。
一阵风起,雨有点大了。不再是似雾非雾的毛毛雨,而是变成了银针,斜密密地往湖上扎。
天地都是铅灰色,连成模糊的一片。
他擡腕看了眼表,蹲到水边洗手。甩了两下,站起身掖裤腰。掌根有块没洗干净的泥,蹭到了衬衫上。他搓了两把。没搓掉,反而晕染开了,像一块陈年血渍。想往裤腰里藏藏,裤子都提卡裆了也没藏住。
他啧了一声,不再管那片脏,扭头往教堂走。
白色的玻璃教堂。钝三角形的基底,中央贯穿一道长方条,条上是小三角的阁楼,浮雕着半个朝阳。
不觉庄严,倒有几分可笑——像根巨大的JB。
丁凯复嘲讽一笑。呵。什麽神,什麽主。什麽一生一世,什麽yesIdo。
都是JB。
他侧头咯了一口痰,呸到教堂门口的石砖地上。
这时路过两个西服绅士,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互相嘟囔了句什麽。
丁凯复听不懂,也不屑去懂。他现在没心情装高雅,甚至想站教堂顶浇泡尿。
登不进神殿的魔鬼,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因不得而灼痛,因自卑而轻蔑。只能用不尊重来表现不在乎,用无所谓来虚张声势。
甚至连结婚请柬,都故意弄得又脏又皱。门口接待拿着那尿戒子请柬瞅了半天,才勉强放行。
丁凯复大摇大摆地走进礼堂,发现已经坐满了,就剩第一排是空着的。他不懂第一排是留给主人家的,大步过去坐下了。脚一翘,眼珠四下刮。
能坐五十人的礼堂。婚礼台後是十米来高的落地窗,呈山字形排开,窗外就是湖面。
若是在晴天,应当是浪漫的风景。可惜天公不作美,雨一层层地扑在玻璃上,显得阴郁寂寥。
从落地窗下边开始,是一水儿的白理石砖地,直铺到大门口。摆着两列白色长椅,靠甬道的位置绑着白捧花。
白墙。白棚顶。白大门。白地毯。白。白。白。铺天盖地,都是白。白得刺目,眩晕,臃肿。像医院,像灵堂,像被水泡翻的刀口。
就连这背景音乐里的小提琴,听起来都像二胡。唧唧歪歪,要哭不哭。
教堂婚礼时间掐得很严,一分都不差。到了时间,大门一关,音乐停了。
紧接着神父从甬道进场了。穿着黑色立领西装,肩上搭着白圣带,手里捧着硬壳的圣经。是个白人老头,头顶亮得反光,两侧稀疏的白发和胡子连成一片。
他走到婚礼台正中位置,笑容满面地宣布婚礼开始:“Distinguishedguests,dearfriends,todayinthisholychurch,WewilljointlywitnessandblesstheweddingofMr.YuYuanzhouandMs.JiangFeng。(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今天在这神圣的礼堂,我们将共同祝福见证,馀远洲先生和姜枫女士的婚礼。)”
汉语的名字有点绕口,但他咬得很清晰,清晰到可憎。
丁凯复本以为说两句就开场,没想到这老头尤其啰嗦,叽里呱啦个没完。他天生没耐性,从小就听不得唐僧念经。高中的时候睡觉,大学的时候逃课。时隔多年再体验一遭,他烦得直抖腿,恨不得上去踹这老登两脚。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舌头啧得太响,不耐烦的脸太臭,皮鞋哒哒的声音太急促。就听这老头越说越快,越说越快,最後快到像是在rap(说唱)。紧赶慢赶把开场白讲完,他手往大门那边一摊,音乐又响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往後看,丁凯复也跟着回头。
这是新郎和其父母入场的环节。馀远洲没家长,一个人干巴巴地进来了。
丁凯复看到他的第一眼,耳边就炸起了雷。
穿得和他梦里一样。纯白的西服套装,扣眼里别着白玫瑰。
就发型不一样。头发刚长出两个指节长,做不了什麽造型,只是把额发往上简单吹了个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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