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裵文野则负责给楸楸染需要漂白的橘发,没有多馀的围布,裵文野拿了一件自己的卫衣给她换上,屋子里暖气开得旺,楸楸脱了羽绒服放到一旁,到二楼一个房间换衣服。
站在客房里,楸楸还有点发懵,没想到事情还能发展到这一步,自从飞机落地,裵文野接到她,一切都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裵文野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太大。
她扭扭捏捏扯了下领子,又揪起来闻一闻,嗅一嗅,好香,刚洗过的,洗衣液的清爽味道,男人的味道。呜。
打开客房的门,楸楸走出去,下楼时,听见邓婉在跟裵文野说话,让他去拿些吃的来,说楸楸连坐三趟飞机,这一路肯定没法吃好没法睡好。
邓婉不知道,其实她坐了四趟飞机。她揪着衣角下楼,恰逢裵文野踏出了门,她搬来一张小叶紫檀围椅,面对电视机,电视上放着《那山那人那狗》,正播到儿子背着邮差包出门,母亲嘱咐儿子别喝脏水。
然而一屋几个人,谁也没把注意力分给电视机,和两位姥姥聊了一会儿,裵文野拿着一竹筐进来,上面好几个碗,装着各种吃的,饭包,糕点,凉菜,油炸,糯叽叽的食物,还有一些软糖,他一样样放到桌面,谁吃谁拿。
楸楸饿的不行,拿起一个看上去很有食欲的炸物,訾姥姥说这叫油炸糕,楸楸咬一口,外皮酥地,玫瑰味,豆沙馅地,一口下去全是感动,全是满足,“好吃。”她说。
“好吃吧。”訾姥姥笑得眼睛眯起来,“多吃点,娃儿瘦得嘞。”
怎麽去到哪里都被说瘦。楸楸有点不好意思,难道她真有看上去的那麽‘柴’吗?
裵文野说:“手。”
楸楸看他一眼,伸出白皙的手臂,让他在手臂上试颜料,他还在耳後刷了一道,要看是否过敏,这个过程要花一点时间,楸楸趁着这个时间大吃特吃,几口吃完油炸糕,拿起一碗羊肉汤,喝了几小口,身体热乎乎地,又拿起用碗盛的‘饭包’。
裵文野站在她身後,已经用夹子帮她把头发分成几个区域夹住,在周边上了一层凡士林。
这不是楸楸第一次染头,但还是头一次心里如此忐忑,手里拿着勺子,心不在焉地,一勺一勺擓着饭包吃,试图麻痹这颗轻易被挑逗的心脏,让它安分一些,不要在活泼乱跳了,麻烦正常一些。
其他人在,她与裵文野是‘第一次见’,楸楸不知道该说什麽,干脆不说了。
很迷茫,不知道该用什麽态度来对待这件事。
漂白操作和静置花了一个小时,期间她就陪同两位老太太聊天,无非就是在纽约读书,有没有遇到趣事,是不是真如新闻上说得那麽乱丶总是发生枪战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不要离家那麽远比较好,离家近,父母好照顾,既然都毕业了,还是在国内待着好,安全。
楸楸一直认为,以自己的格局去指责丶说教丶预测丶代人和评价她人人生的人,最为愚蠢可怜。
她知道此刻该说什麽,但想想还是算了,附和就好。
“哎哟,奶,还能在舒适区待一辈子啊?敢闯敢荡是好事啊,多少人没有的勇气?”訾瑎帮着邓婉上颜色,手上唰唰唰。
“是,是,”訾千雁连说两声,“我们老喽,落後喽,观念都不同,从前这人啊,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但是你看现在?教育小孩都是长大了逃离黑龙江,逃出东三省,最好北上广深发展去。”
邓婉看得开,笑着说:“千雁,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有些猫儿喜欢待在现成的盒子里,有些猫儿乐意自己找地方躲着。”
一小时後,两位老太太已经搞定,要去休息了。訾瑎亦饿累了,在一旁吃饭。楸楸静置完毕,要洗一次头。
她进了一楼的洗手间。
“要帮忙吗?”裵文野随後也跟进来了。
楸楸看着他。
……既然你都这样问了。
“要。”她说。
“那你蹲下。”裵文野去打开花洒。
如果是楸楸一个人操作,可以用洗手台的拉伸水龙头,可毕竟是水龙头,可以调力度,不可调水量,如此太慢了。倘若多一个人帮忙,还不如用花洒。
“噢。”楸楸低下头,将过长的衣摆揪出两个小角,在肚脐边上打了个结,边打结,边在脑子里酝酿什麽。
“蹲着太累了,我想躺着洗。”她试探性地提要求。
“你不如倒着洗。”裵文野没看她,语气没什麽温度。
“你现在好冷漠。”楸楸努了努嘴,有点委屈。
“我不惯着你。到底洗不洗?”
“不洗。”楸楸低低吐出这两个字。
像是被他伤到了,楸楸原地蹲了下来。心如擂鼓变成了缓慢地沉重地心跳。好痛。可是这是你自找的,又有什麽办法?自作自受。还是痛,有种针刺在胸口般的钝痛。
裵文野站在淋浴区里,俩人中间隔着一扇玻璃门,楸楸不看他,但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种像是在潮湿阴暗里看淤泥的,多看一眼就要生化出细菌的眼神,叫什麽来着?腐殖土的味道?其实也没有复杂罕见,放一把土养点放线菌多浇水,也能闻到这种代谢物的味道,下雨天就全部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裵文野关掉花洒架好,经过她时,裤子擦过她的头发,一声不吭地离开洗手间。
脚步声越来越远,楸楸抿了抿嘴角,真作啊,她心想。蹲着确实太累了,楸楸换了个姿势,跪坐下来,虚坐在脚後跟上,从口袋摸出烟和机场拿的塑料打火机,低头垂眼睑点了根烟。
正对面就是干湿分离的玻璃门,她看着玻璃面上的倒影,稍显狼狈,头发被漂白了,白金的颜色,脖子上围着保鲜袋,打了个结,上面还有一些漂发剂的污渍。
逼仄昏黄的小空间,想起王菲的一首歌,《暗涌》,开头那几句歌词挺适用当下,尤其是那一句‘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楸楸吸了一口烟,不知何时,她已经学会了吸烟过肺,虽然很少这麽吸,还是喜欢看着嘴巴吐出雾来,所以连带着也是喜欢冬天的。
也许有朝一日,她是得肺痨死的也不一定,这样也不错,起码是她自作自受的,不是意外地,也不是被强迫的。
漂发剂在头上待太久了,就快干枯,有一种头皮小干裂的疼痛,楸楸吸完一根烟,扔到垃圾桶,最後一口烟气还未吐出,玻璃面上倒映着裵文野的身影,手里拿了两个小马扎,露营必备的那种可伸缩展开的。楸楸眉眼间的惆怅密云,顿时随着嘴里的这口烟缓缓吐出而烟消云散。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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