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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甜将烟枪拔下,甩开破碎的面具,刀尖擦过了他的额间,一道鲜血沿着他白玉般的面庞蜿蜒而下。
暴动的村民不断投掷来更多利器,萧甜单臂抱起沈甜,飞身而去,如轻灵的飞燕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沈甜出奇的安静,萧甜则心如擂鼓——除了刚刚措不及防的一眼,他就再也没敢看沈甜。
奔逃到了荒郊野岭之上,沈甜被放了下来。他沉默地走了两步。
萧甜却宁愿他冲自己大喊大叫,哪怕是破口大骂也好。
沈甜转身,左脚後撤,立掌如刀,冷冷看着萧甜。
萧甜沉默片刻,将从姜家带回的拂尘抛给了他。
沈甜道:“三尺雪剑呢?”
萧甜淡笑:“送回生道了。不必担心我放水,我在这里,我手里的就是天下第一剑。”
雷云,已似要从他们头顶压落。雪意稀疏,融在枯败的草皮间,被剑气击穿,迸出剔透水珠。
汹涌的江河固然向天地间彰显它的威势,但沈甜始终认为,平静的渊水才是最可怕的。纵使做足了小心谨慎,依然会被其和婉蒙骗,上一脚尚且如履平地,下一步顷刻万丈深渊。
萧甜同样在观察这位可敬的对手。沈甜擅使拂尘,而生道武功,上不封顶,下不触底,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是以此道者易守难攻。萧甜则仰仗剑器,利攻不利守,若要出剑,便不做回护之心。
他的剑势般奇诡,恰如飞雪轻丶快丶寒,皆为後招铺垫,积雪成山。沈甜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随着身法变幻自如,拂尘银丝至柔至刚,化去每一道凛冽剑意。
一呼一吸间,已过去六十四招;剑气交织,内力磅礴,瞬息又是一百二十八招。
一滴雨水,落在了剑尖与拂尘银丝交织相连处。
萧甜全部的心力,都已聚在了下一式。武功达到他们这样境界的人,招式若是原封不动地打出,是没有用处的,然而武者过招,身体本能占据大部分,要跳出应招的本能出招,需要要打得妙,要时机丶要天时地利,方才能至精至绝。
他将要刺出的,就是这样绝妙的一剑。他的剑势,如万丈雪山的倾覆,你只能看着这宏伟之观发生,无力阻止,更不能逃离,只能等待被冰雪溺毙的命运。
但沈甜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退缩。迎着将来的剑意,沈甜竟一改攻势,不再化去萧甜的剑招,反而借这锐不可当的剑势,将拂尘丝裹上锋利内力,朝萧甜刺去!
只看这一招,萧甜心中叫好!
他不是第一次看沈甜出手,因此更加清楚,生道武功的缺陷在于极看重主人心性,沈甜虽是个中高手,武术精纯,却憾于他对人没有足够强烈的攻击之心,因此对招时常常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少主动出击。
然而此刻,被欺骗丶见到他人被杀的怒火与心痛,让他少有地産生了强烈的敌意,而萧甜这绝妙的一剑,竟也成为他的武器,这几乎是沈甜武学之道上的巅峰一刻!
暴雨滂沱,胜负只在这一瞬了!
剑与拂尘,顺着未化的力道翻飞两圈,直直没入泥土之中;剑的主人,亦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砸在大树上,震落无数水珠。
萧甜咳了两声,扶着树干勉力坐起,忍不住大笑两声,心中畅快无比——他预料沈甜借力,急转剑身去势,滑过拂尘扫向沈甜,沈甜竟在电光火石间,果断放弃了那巅峰一刺,改刺为卷,绞下萧甜的剑,而他的拂尘同样因触及剑上猛劲,一同飞出。
若非两人同时留手,恐怕他们两人的手都要断掉一只。萧甜眼中一瞬只有沈甜血迹斑斑的手,未变招格挡,被沈甜一掌击飞。
这样的机敏,这样的果决,让他即使被冬雨浇得湿透,心中也燃起难得一败的热意。
沈甜大步走上前,再次狠狠照着他的脸来了一拳,咆哮:“混账!”
萧甜再度栽倒在地,在雨水和疼痛中勉力睁开眼,沈甜气喘如牛,视线落在他立刻红肿起来的半颊上,眼中水光闪烁,分明是心疼。但他还是拽起萧甜的衣领,双眼被怒火和心痛点亮:“为什麽骗我?为什麽?!你想要从我身上夺走什麽?!”
话一出口,沈甜却愣了愣,萧甜眼中闪过痛色,寒声道:“你拿我和佘行天比?”
沈甜自知失言,但怒火依然未消,恼道:“好!那你刚刚做了什麽?他们并非江湖人,又无练家子,你若看不惯他们,大可一走了之,何必痛下杀手!”
“武夫还是匹夫,皇帝还是流寇,有何不同?”萧甜冷淡道,“想要杀人劫财,自然也要有被杀的的觉悟!”
听到萧甜亲口承认自己的恶行,沈甜心中阵痛,酸涩难言。他并不怀疑萧甜所说,马成功对萧甜钱袋的垂涎,他也看在眼里,这个村子已经信仰扭曲了心态,能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沈甜稍微冷静了些,再次问道:“那麽,你为什麽要隐瞒身份?”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沈甜紧紧盯着他,仿佛萧甜接下来所说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会刺痛他的心。
但萧甜看着沈甜,忽然笑了,反而问道:“你怎麽可能没有感觉?”无论是三尺雪还是萧甜,从来也没有在沈甜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态,“你怎麽可能没有感觉?”他仿佛觉得很荒唐,摇摇头,笑着重复了一遍,“我——”
“闭嘴。”沈甜沉着脸打断他。
“就一句。”萧甜说。
“说完了,走。”
沈甜转身走下丘陵。
萧甜无奈地扶着树起身,踉跄一步站稳了,跟上沈甜。沈甜方才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刚刚那一击他吃了七成,现在都还浑身都痛。
雨势稍微小了些,依然透心的冰冷。沈甜真如一头牛,一声不吭闷头疾走,萧甜一下就被他甩在身後,只好也快步跟上他:“师父……”
“闭嘴。”沈甜头也不擡。
萧甜摸摸鼻子,有些苦恼,除了紧跟着沈甜,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疾走回到了那个祠堂,坐下来烤火。沈甜这次看了一眼牌位,有些无语——这哪里是什麽宗祠,竟然全部是每代愿母使者,用来“供奉”这些神的使者的。
他把手里写着“马成功”的牌位也丢进火堆里。
烤干衣服的过程中,萧甜看他阴沉得要命,三番两次想要说话,都被沈甜的眼刀剐得不得不把话咽下去。他还记得当初和沈甜坐马车去查王家案,路上沈甜总想找他说话,但他始终都淡淡的,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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