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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自知是对张起灵崇拜有加的,但这种崇拜却也不至于失去理智。留云借月丶给露支风这样的事,他知道张起灵是做不到的。
他只是没想到张起灵竟不会读写,算是一个睁眼瞎。吴邪突然又想到什麽,问道:“可那天——我给你发物资那天。你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手印。”
张起灵点头道:“我认得我的名字。只是不会写。”
他这大方的态度倒让吴邪想起他们一起烤书的那个晚上,巧合之下张起灵烤了全套的《金瓶梅》。吴邪发觉这事时,不知暗地里脸红耳热了多久,甚至後来想看这一套书,也只敢悄悄地看。看一会儿就忍不住把书丢开,但心里又像猫抓一样,很想捡起来继续看。
吴邪倒也读得一身汗。不过不为书中的淫秽描写,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做贼心虚。只是张起灵从未注意过他这边的茍且偷看,且那《金瓶梅》读到後来,满纸的艳词浪句,写的却是世情人心,吴邪慢慢的倒也不再为看一本书的事忸怩。
他那时候还只当作张起灵是早就看了这书,也品味出其中道理,所以才神色自若的。现在看来,竟然只是因为张起灵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书上说了些什麽而已。
吴邪再回想起自己当初悄悄看书的样子,就觉得杯弓蛇影这四个字居然是真的。他自己的身子不正,反倒时时关心张起灵的影子斜不斜。吴邪想完这一程,又羞起来,低低地叹了口气。
可张起灵不知道吴邪的脑子,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把前後三百年的事情想遍。他见吴邪叹气,以为是在嫌弃他不识字的事。其实这事张起灵从前不太在意。巡山的工作报告只需他口述,领物资与工分更是只用画押,能不能读写对他的生活没有本质影响。
只是不识字到底是个短处,加之吴邪无论读书写字都做得好,对比之下,张起灵再开口说话时,声音里便带着少有的局促。他只道:“吴邪,我没有上过学。”
吴邪却从他这话里听出委屈来,进而想到像张起灵这样一身本事的人,应该很少如此窘迫。他心中因此对张起灵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怜爱。
吴邪拍了拍张起灵的手臂,只道:“这没什麽,很多人念了几年书也和没念过没什麽区别。”他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接着说:“小哥,你别笑我。其实我直到刚才,都以为就没有你不会做的事。所以从来没想过你不识字。”
张起灵听过之後摇摇头,回道:“我不是什麽都做得到。”
“那山火里救人呢?”吴邪突然想起这茬,有些期待地问:“我听潘叔说,你曾在山火里救过几个知青,是真的吗?”
哪知道张起灵却说:“假的。山火之中人连自保都是勉强。我在下山的路上遇到那几个迷路的人,只是把他们带回场部而已。山火是在那之後烧起来的。”
吴邪听完笑起来,直说这假话传得言之凿凿,又把他说得那麽英明神武,哪怕真的应下来也没有人会怀疑的。
“小哥,我那再问你一个事。”吴邪本想问他和之前那位女知青的事,但他只看着张起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听见他发出的那个沉着的:“嗯。”字,就觉得不但没什麽好问的,而且还不好意思起来。
他便改了口,只道:“你愿不愿意我教你看书写字?”
而自从与张起灵约好教他读写的事,吴邪也就二十分地上心起来。他虽然还是听不懂朝鲜话,但张起灵说汉语时却很有特点,几乎每一句话都是直截了当地讲,表达中几乎不见副词和形容词。给人一种惜字如金的印象。
吴邪听潘子说过张起灵的养父是沉默寡言的人,加之也同样的不通文墨。或许正因如此,语言对这对父子来说,基本只具有交流工具的属性,不到必要时是一定不会开口的。
张起灵现在虽然还在吴邪的帮助下,逐个练习笔画与部首的阶段,但吴邪心里却想着以後。或许三年五年,张起灵总会达到可以看书写信的水平。到那时,不仅是副词丶形容词,就连各种各样的成语丶歇後语和俗语都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因此吴邪除了托人给他带来一本《新华字典》,预备等张起灵先掌握一两百个基础汉字之後,再手把手教他使用。同时吴邪也不再只顾自己闷头看书,而改成每晚都读书给张起灵听。
书中的那些词山句海造就的跌宕起伏,对于吴邪这样早看惯了书的人不是难题,但张起灵却偶尔不懂其中的深意。吴邪于是就先自己看,看完了用白话给张起灵讲一遍,最後再把故事念给他听。
如此一来,三言二拍里的一个小故事,碾细了揉碎了也是能讲一两个晚上的。而张起灵听吴邪讲时,从不说话,也不出言打断,但却很认真。他只坐在吴邪对面,把眼神落在吴邪身上。桌上的烛火连他的轮廓也能照得温柔起来。
後来偏旁部首和笔画都教完练过了,真正开始写字时又出了问题。张起灵从前几乎没摸过笔,错过了培养手指灵活的好时机。别看他似有搬山的力气,真正写字时手却抖了几天,单独练好的横竖撇捺也没有哪个听话,凑成字时一个个蹦蹦跳跳,只恨不能舞到纸外面去。
吴邪害怕张起灵由此受了挫折再也不肯练习,便拿话劝了他半天。书山有路勤为径之类的空话一句不说,只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家里跟二叔学写字。可惜他不是吴二白的亲儿子,他不用功,他二叔就舍得真打。拿二指宽的篾片,轻则打左手,重则打右手。右手挨完打,掌心的肉都肿起来,却还要继续写字。
张起灵听了就去握他的右手。手掌托在下面,拇指在他掌心里打圈,只道:“你那时年纪太小,他不该罚这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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