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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忽而安静,吴少庄主面色黯淡下来。
“但那女子姓莫。”他思忖了好一会儿,突然补道。
“你胡说!”
梁虎的话,像水溅进油锅,莫初恨声斥他。而那吴家父子俱是惊诧——
这一点,梁虎先前没有提到过,经穆云山细问才回忆起,他们此时才知,又燃起熊熊怒火。
莫初转望着穆云山,急道:“先生不要信他胡说,他们定是串通好了诬我!”
吴少庄主正要怒斥,但听穆云山问:“你如何知道,女子姓莫?”
他语声不紧不慢,却有股无形压力。
梁虎大声呼道:“小人绝没有说谎。是几年前的事,好些细处忘了,大侠问起小人才记起。”
“小人记起来,在水里,梁仲想害吴小姐,吴小姐似是认得那女子,挣扎唤她救她,就是唤莫姑娘。那女子捂住吴小姐的嘴,击了她一掌,像很有些功夫。”
“按你所说,吴小姐落了水,水中沉浮多会言语不清,会不会你是听错?”穆云山问。依旧不紧不慢,脸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少庄主吴祁听得这般问话,心以为穆云山偏袒莫初,面露忿忿之色,却擡头见他老父朝他摇头,做手势叫他勿要冲动。
衆人静下来继续听,莫初的心却越来越凉。
“要单是那次,小人也不敢确定。上岸後,小人便回过神来,知道这是桩害命的买卖,悄悄跑了。四十两银子也不敢回去要。过了约一年,小人外头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抱儿子回乡里认祖归宗,又遇到梁仲,一起吃了顿酒。”
“吃酒时小人想要那四十两白银,梁仲却说,那姓莫的女人跌进水里不知死活,剩馀的钱没与他结,他更没钱给我。他还吓小人,不要再声张,说买家与苦主都不是好惹的,这件事就此打住。”
“小人先不信,想是他自己吞了钱,後来听说梁仲在西南死了,不晓得是被寻了仇还是灭了口,就吓得小人再也不敢回乡。”
梁虎着实再没回过乡。他初以为,那单生意是江上货运帮派相斗,要撞坏那船货品,哪晓得是有人借事故害命。待反应过来,便吓缩了胆,再不回去。直到月前他老母往生,才回老家奔丧就被抓住。
他哪里知道,这些年穆云山一直在追查此事,查出梁仲後,又将这条线索交给红叶山庄,红叶山庄守株待兔,在梁仲老家盘查,再静等他回来.......
他再缓缓擡头,瞧见吴家男子对自己怒意淡去了,均冲那厅中唯一女子而去。而那女子已面目惨白,双唇蠕动,喃喃换道:“先生...先生...”
梁虎脑内忽又飘来一事,想起那日吃酒,梁仲醉後失言,问他,“可知道穆云山穆大侠?”
“这桩事,便是穆大侠那相好多年的女徒弟,妒忌快过门的小师娘,要把她咔嚓——”
梁虎复述那日梁仲的话。
甫说完,吴老庄主亮一把苍凉老声,慨然喝道:“穆云山!”
那正坐厅中的穆云山点头,平声说:“知道了,我来。”再挥挥手,示意吴家兄弟带莫初到他跟前。
莫初双腿虚软无力,直接跪坐在地,缕缕湿发紧贴在她苍白脸上,无助摇头。
“没,我没有,我没有害她。”莫初依旧低低否认。穆云山的脸已冷如玄冰。
可说他此刻心里没有怜惜,那是假的。
莫初跟他这许多年,刀山火海闯过,未有半句怨言。那依依恋慕之前,他便是个铁人也有感动。
何况他一手带大了她,看着她无措的样子,总会想起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女孩,头发枯黄,病猫一般,光着一双沾满泥浆的脚丫子,在村口抱着一只小黄狗哇哇大哭。
也会想起她十来岁,咚咚咚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喜鹊一般围着他唤“先生,先生”。他给她买一双白底红面儿的鞋,又软又轻,面子滑凉滑凉的还绣了几朵花。她舍不得穿,趁没人将鞋脱下来,抱在怀里咯咯直笑,在大床上打着没有尽头的滚。
再後来,他给她改了个名字叫“莫初”,除了教她武功,还叫她读书写字,品茗焚香。而那名字,似是一口仙气般,点亮了她的心窍,把她从泥人点化成玉人。她忽然地娉婷玉立,吸引了很多男子目光。但她只看穆云山,一双秀眼欲语还休,里头藏满憧憬丶爱慕,以及一团烟雾般的忧愁。
穆云山不回应爱慕,亦不理睬那忧愁。
她也不恼,笑说,“先生,这世上有没有一处地方,没有间隔屏障,只有阔语笑谈,来人只求敞亮无私,以心意相交?”
穆云山知道没有,却听了她的话,莫名希望有。隔年,云城便有了霞云居。那里无楼,无阁,无厅,无隔间。来客胸中口中均十分坦荡,觞咏酣醉隔桌呼唤,好个潇洒不羁。
再经营几年,霞云局人气鼎盛,进项颇丰。存的银钱便给了莫初零用。也是因此,穆云山发现了端倪。
他毕竟长她许多岁,小女子的行事蛛丝马迹,瞒不过他的眼。霞云局突然支取大笔银钱,而後吴卉遇害,他很难不起疑心。于是着手去查,查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穆云山叹息。想褚策从前与他说的,莫初若有心病也全怪他,做妻做妾,做徒弟做婢子都需给个说法,不该平白拖着姑娘家,叫人生出心魔。
是他举棋不定,既不爱她,又不想将她给了别人。有次听到明玉背後不平议论,“穆先生仿佛当小莫是个随身带的物件,带惯了有了些情感,却不料日子久了,所有人甚至小莫都等他做个决断,他又不知怎做了。”
呵呵,她还真是懂他。
可现如今,穆云山环视周围,吴家父子虎视眈眈,终是避不开要做个决断。
穆云山眼前闪过吴卉的脸,终是狠了狠心,一手捂住莫初眼睛,一手运气劈向她头顶!
岂料顷刻间,指缝透出莫初兽一般眼神,但见原本苍白虚软的她,忽地眼泛锐利,虚晃一下,欺身躲开穆云山那一掌!
掌风在地上打出一个坑,衆人还未反应,莫初转身蹬腿,奋力往门口奔去。她身手迅疾,馀人只见一团红影飞过,可瞬目间又听一声悲鸣,穆云山紧追而上,朝莫初後背劈了一掌。
那一掌直接叫莫初口吐鲜血,飞身出去。她含恨转头,噙血怨道:“先生,你当真——”
还未说完,便听到一声熟悉女声叱道:“住手!”
莫初软软跌进一个人的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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