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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处转转,没想到还是走至西街口。许是平日里走多了,便习惯了。
他侧过脸,见她正扶着门,与他的目光相对。
“大人,可不是巧了麽,进来坐坐?”吴三娘笑语盈盈。女子眉眼带笑,粉面桃腮,若红杏倚云。
吴仁一愣。
“不知妾身能否有幸为大人献上一杯青杏酒?”
吴仁沉默的眸子盯了她片刻,略一颔首,终是走进面馆。酷暑难耐,进来避个暑也是好的。
他依旧坐在窗边的老位置。
吴三娘端着一壶酒而来。她放下酒壶,身子微弯,将桌上倒扣的酒杯摆正。她一手捏起酒壶,一手扣住酒壶盖,从半空中将酒倒下。
青杏酒色如琥珀,清澈见底。
“请。”吴三娘双手捧起酒杯,躬身献酒。
吴仁擡手,指尖无意间触及吴三娘的手指。吴三娘的手一颤,酒杯从手中滑落。
吴三娘与吴仁同时出手。吴三娘的手更快,碰到了酒杯,不仅未接住酒杯,还把酒杯失手打到吴仁的膝盖上。
“咣当——”酒杯落地,应声而碎。青杏酒在衣摆上洇开,留下一大片湿痕。
吴仁微恼。才换的衣裳,又脏了。
他正要拂袖而去,吴三娘拉住了他。
从未有人敢这麽拽过他的衣袖,他压低声音,恼怒地问:“你要作甚?”
“大人,不如去後厨,让妾身把这酒渍擦了?”她贴着他,仰头盯着他。她的眸子,比太湖春水还要澄净,满含着真诚。
他的喉结一滚,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松手,笑着引他走入後厨。他抚了抚手腕,後知後觉的疼。
吴三娘用绣帕浸透井水,蹲下身,轻轻地抚过吴仁的衣摆。
“大人,我今日见着匈奴人,觉得他们都不如大人好看。”
吴仁没想到吴三娘会这麽直白,耳廓上晕生霞色,低咳一声。
“我听说匈奴人不存钱,钱都换成了牛羊,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运着金银的车痕都浅浅的,定是个空箱子,装点门面用。”
吴仁的眉头一皱。
“我想着那外族男子如此做派,终归虚僞。放眼这凉州城,还是大人最为出挑。不知大人可否婚配?”
吴仁眉心更皱。什麽乱七八糟的。
他从吴三娘手中抽出衣摆,拂手向外离去。
吴三娘也不追,只是在他身後细语柔声:“妾身真觉得大人比匈奴人真实不少,至少不会拉个空箱子进城做戏。大人的喜怒,皆是发自肺腑呢……”
走出面馆,吴仁的脚步渐缓。
许是盛夏,火气也大。吴三娘轻轻的几句戏言,就挑得他满腔怒火。那个女子,为何会这麽胆大地调戏他,仿若他是花街柳巷的卖笑人。明明她才是倚门卖笑,他只是个食客罢了。
他在柳荫下站了片刻。
日头偏西,风吹长柳,也带来几分阴凉。
火气一时半会未消,不过他倒是开始揣摩吴三娘的话了。他之前跟着牛羊走了一路,後被人挤到墙边,并未关注最後装载金银的车队。这是他的疏忽。他一是觉得死物不如活物能惹乱子,二是车队有重兵把守,出了差错也轮不上他来管。
他也说不准吴三娘的话有几分真假。不过此事无法赌,他须去查验一番。
他匆匆走至匈奴走过的黄泥大道。
曝晒了半日的黄土地已有龟裂纹,似铜墙铁壁般坚实。他蹲身,只能用指甲浅浅地抠下一层黄土。用手捶打地面,声音很闷,也分外的沉。
他看到很浅的一道车痕,从城西向城东一路走去,车痕渐深。匈奴从城西入城,那时雨还未歇,地面泥泞,车痕也深。往东而去,土地愈干,车痕渐浅。车痕,跟马蹄的深度差不了多少,比人的脚印稍微深一些。
这样深度的车痕,马车内绝不可能是装满金银的木箱。
不管木箱中装了什麽,匈奴人定包藏祸心。匈奴人的纳贡之行,该止步凉州了。
他焦急地往刺史府赶。路过上午遇到吴三娘之地,不由地驻足,凝神往那桥上盯了片刻。
他记得那抹青色,似山水画卷中的一抹蟹壳青。她只是那麽一站,仿若有春风拂槛。
那个从风尘中走出来的女子,究竟是看上了他,还是想点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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