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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远微轻轻点了点头:“王老太太当年也算是女中豪杰,素闻英名,却一直没有机缘拜谒,正好借此次贺寿的机会,可以拜谒一番。”
她想起自己曾听闻过的卢峤的祖母王老太太的事迹——当年王老太太跟随丈夫镇守蓟州城,敌军攻城,王老太太的丈夫本想保全旧部直接弃城而逃,是王老太太拿剑架在丈夫的脖颈上,逼着他迎敌,不但亲自指挥守城,甚至以有孕之身提剑和敌军短兵相接,蓟州才得以守住。
战报传到前朝都城洛阳的时候,当时的天子亲自接见了王老太太,赐给了她一品诰命的身份,她也是前朝建国以来,唯一一个凭借着自己的功劳而非丈夫儿子的功勋取得一品诰命的女子,那年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但她镇守蓟州的丈夫当时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边将,前朝天子在破格赐予她一品诰命的印信和冠带后,甚至允许她以个人名义同葬天子陵寝,配享太庙。
这对于男子来讲,尚且是无上的殊荣,更何况对于一个女子而言。
只可以王老太太身体强健,一直从前朝活到了现在,配享前朝太庙的事情也就做不得数了,如今已有七十岁。
卢峤在意识到荀远微真挚的目光后,不由得低头,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而后轻轻颔首:“多谢殿下盛赞。”
提完王老太太的事情后,两人似乎都默契地将方才引起尴尬的话题搁置到了一边。卢峤再也没有同她提起任何关于戚照砚的事情,两人只是像追忆一样地聊起从前在武州和云州的事情。
荀远微无意间感叹了声:“只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武州,回去那快意、没有算计的地方。”
卢峤低声笑了声,分明语气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但看向荀远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臣子不该有的东西:“只要殿下需要,臣一直在。”
荀远微没有应他这句,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她从前一直将卢峤当作幼时一起长大,是世家中为数不多地可以信任的得力臣属,直至今日,才意识到他对自己的觊觎之心。
卢峤的屡次试探都没有得到个合适的回答,他也不再纠结于此,很识趣地同荀远微告辞离去。
但荀远微越是这样拒绝他,他便按捺不住自己心中那本不该有的欲念与心思。
他只是不懂,他和荀远微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为何戚照砚仅仅回来半年,便可以与荀远微这般亲近,如若这个人是旁人,他倒也是忍了,可偏偏是戚照砚,这个当年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便屡屡抢走自己风头的人。
他在转身离开公主府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垂着的手也跟着攥紧。
王老太太的七十寿辰就在四日后,恰巧这一日是大燕官员的休沐日,倒也没有别的事,荀远微和沈知渺交代了两句,便带着春和去了卢宅。
但她去的还是有些迟了,她到达卢宅的时候,卢宅门口的街巷中已经停满了马车。
范阳卢氏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即使已经不如当年最鼎盛时那样风光,但如今的家主也是大燕的兵部尚书,也就是卢峤的父亲。
这些前来给王老太太贺寿的人中,有慕王老太太的名声前来的,有想和卢尚书搞好关系的,也有想攀附卢家郡望的一些小氏族,毕竟卢峤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坐到了太府寺少卿这样显要的位置,在京中诸多世家子弟中又素有名声,无论是人品、样貌、官声、文声都算得上是京中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更别说卢家之前将一个女娘嫁给了宇文宣,而经历了春狩一案后,多年在京中不受待见的宇文家的地位也在一夜之间跟着水涨船高,那些个攀附不上荥阳郑氏和博陵崔氏这种大族的,自然也就将目光投向了卢氏。
按说今日的卢宅应当是宾客如云,门庭若市,但荀远微到的时候,卢峤仍然守在门外。
荀远微甫一在春和的搀扶下下了车辇,卢峤便走下台阶,恭恭敬敬地朝着她行了个叉手礼。
荀远微一时有些意外:“你应当是你们卢家年轻一辈中的顶梁柱,今日人这么多,日子又这般重要,怎么还在门口?”
卢峤朝着她很温和地一笑:“毕竟是臣请殿下前来的,若是由别人来通报找臣,那岂不是有失规矩和礼数?”
荀远微没有多问什么,因为幼时一起玩过几年的缘故,她太清楚了解卢峤了,遂笑道:“你从小便守规矩,记得在颍川的那几年,你少有的逾越规矩,还是和我在一起。”
卢峤朝着她施施然地欠了欠身:“但臣的确是甘之如饴,毕竟当年只有和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臣才可以从繁冗的规矩中抽出身来,才得以短暂地逃脱那座束缚着臣的牢笼,臣才做回真正的卢峤。”
荀远微的记忆也回到了自己尚且在颍川闺中的时候,她的母亲是渤海高氏、将门出身,父母感情极度和睦,对她和荀远泽也没有太多的管束,故而她年少时,常常与挚友一起纵马过街,为了方便同游,她还尝扮作郎君模样,以至于有人误会了荀家有两个郎君,甚至还有上门说媒的,闹了好大一通乌龙。
荀远微想起年少的事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不由得笑道:“那时是真得不知轻重、也不知愁绪,总以为自己的目光所至便是天下。”
卢峤偏头过去,看着荀远微扬起的眉,心一时也跟着软了下去,便像是一阵春风忽而拂过一般。
荀远微的目光却始终在卢宅的景致上,未曾看卢峤一眼。
卢峤也并未收回自己的视线,只是看着荀远微道:“是殿下在臣的年少岁月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语气温柔,眉宇间尽是眷恋。
卢家家规极严,卢尚书更是被规矩缠束了一辈子,在这座冰冷的宅院中是没有人情的。卢峤的母亲陈氏,嫁给卢尚书的第十年,实在受不了那座冰冷的宅院,提出了与卢尚书和离,卢尚书只是问她想好了没?陈氏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头也不回地带着年仅八岁的卢峤回了颍川老家。
卢尚书平生只去过两次颍川,一次是迎娶陈氏,另一次是在卢峤十岁那年,接他回京城的弘文馆读书,甚至陈氏在颍川病重时日无多的时候,卢尚书也没有回颍川一次,就连卢峤回颍川为母亲侍奉汤药的机会,也是求了他许久,才得来的。
卢尚书来接卢峤回京城的那日,卢峤恰巧与荀远微、荀远泽出去玩了,当晚回家便被卢尚书带走了,甚至没来得及给荀远微道个别,回到京城后,便被卢尚书罚着在卢家家祠跪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刚从娘家回来的王老太太得知此事,才将卢峤从祠堂领走。
荀远微在意识到他的视线后,将头转过来,与此同时,卢峤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的心头忽然浮上一层忐忑不安来。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不用多久,便到了院子中摆着宴席的地方。
荀远微进去女客席面上,和王老太太祝了寿,便又如往素一般到了男客那边的席面上上座。
陪在荀远微身边席上的是卢峤,而往日宴席上,这个位置上,应该是戚照砚。
荀远微与众位和她敬酒的臣子推杯换盏几番,心中却涌上一层莫名的担忧和忐忑不安。
也不知戚照砚如今怎样了?
算来她已经有许久未曾收到过他寄过来的信了。
千里之外的定州城郊的铁矿。
在石缝中突然射出几道冷箭的时候,戚照砚动作迅速地闪身躲过,又旋身将那几支朝着要自己命而来的箭矢捏在手中,匆匆朝后闪退了几步,才看看躲过那些暗箭。
他不由得感慨了句:“还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戚照砚说着翻手将捏住的那几支箭矢拿到眼前,打算仔细观察一番。
但在看到箭矢的尾羽和木杆上刻着的纹样的时候,他的瞳孔突然一颤。
这几支箭,不由得让他的思绪飘到了四年前自己在奚关和檀州之间被埋伏的那场战役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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