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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棕红的圆桌正中摆了一簇火似的塑料花,上层的电动玻璃以它为圆心缓缓转动。
一进包间,围坐在桌前的七八个部室委办一把手都站了起来,门对面坐着姚淮,姚淮身边是镇长,两人迎过来跟他们仨握手,再是其他人。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快上齐了,有两道专门点的女士菜,蓝莓山药、木瓜雪蛤。
姚江三人落了座,姚淮说:“还差一位,咱们边吃边等吧。”
在座有镇上没直接接触过姚淮的,略感意外。专门提一句,但又不等,这人是重要还是不重要?镇长呵呵一笑,招呼姚江一声,率先举了筷子。
跟姚淮打过交道的知道,她不讲那些。
至少对下面不讲。
小肖坐在Abel旁边,这时忙起来布菜,鲍鱼得一人一个,谁没夹要提醒着伸一筷子,哪里需要纸巾,便喊服务员送过去。她没吃几口,鼻翼在亮堂堂的水晶吊灯下渗出晶莹汗珠,忽看见红酒白酒都好好地搁那儿摆着,就起身要给大家倒。
刚走到旁边,姚县和姚总一齐用手掌盖住了杯口。他们的目光专注在各自的交谈对象身上,仍说着话,未被打断。
分不清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是无数次游走于这场合的下意识。
历中行看向这兄妹俩,一桌人也都看着兄妹二人。跟他们说话的人停了下来。唯独他俩不看对方,默契甚于孪生,神色如常。
坐在两人中间的镇长慈眉善目,马上对小肖说:“姚县不喝酒是出了名的,姚总也有自己的规矩,你歇一歇,不知道不要紧。”
姚淮点点头,冲小肖笑,用神情解释并没有针对她。历中行暗自奇怪,昨晚喝酒,姚江作陪,可没说过有什么自己的规矩。
饶是如此,小肖还是窘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放下酒瓶,回座位。
气氛回转,却没有恢复如初,这时,那个姗姗来迟的人救了她。
“严博士!”姚淮眼尖,一下子喊住那个从包厢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差点找错地儿的严廉不好意思地退回来,重新出现在门口时,理所当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看行头,历中行把这人的身份猜到一半。
行内老话,“远看逃荒的,近看要饭的,细看才知是勘探的”。田野考古虽也比较辛苦,好歹一次扎根一处,勘探是天天不着家,餐风饮露、千里奔波的劳苦。不过搞勘探再苦,都二十一世纪了,只要有一点时间和过得去的宿处,绝对还是可以收拾得体体面面来赴宴——这严博士,简直像是直接从山沟土堆里爬出来就蹭饭来了。
“哎呀,姚县长,我来晚了,对不住!这么多人?不是说介绍个教授认识嘛。”他礼貌地站在门口,咧着嘴笑,两个携行挎包的包带在胸前交叉。好歹脸是干净的,长得也不错,瞧着不到三十岁,山根窄而高,脸部轮廓柔和,莫名有点像章呈之,只是气质不搭界。
历中行一听,好像还有自己的事儿,也把视线转向姚淮。
姚淮似笑还嗔,不怒自威,亲自去把他拉到历中行身边,按肩落座:“这不就是要给你介绍的教授——历中行,历教授。”
严廉欠身,正要伸手向历中行介绍自己,姚淮又说:“但是呢,严博士,我不是和你说了今天还有李镇和其他同事吗?难道山里信号不好?就不罚你酒了,快给大伙儿道个歉。”
严廉闻言赶紧抱拳,又是一番谢罪。姚淮接着笑道:“李镇,说起来,严博士可是产业园定在芜阳镇的大功臣,全县二十几个乡镇,他就说你这儿最合适。”
历中行听得懂。产业园选址,做勘探的哪能定乾坤,M&C和洛安县合作,这事肯定还是姚县长综合考虑区位优势做的裁定。严廉本和这饭局不大相干,姚淮抬一抬他,免得他像个外人。
既然和饭局不相干,那就是和自己相关了。只是,要介绍他们认识,私下也可以,历中行没想通,姚淮要他们两个外人坐在这儿干什么呢。
不一会儿,那边严廉和李镇客套完了,转过头来跟历中行单聊:“历教授,咱们专业搭边,我一直对你们这行很感兴趣,姚县说你现在需要测绘,就叫我了。”
“是的。我们时间紧任务重,照经验,测绘地形图需要两周到一个月时间,严博士有什么好办法?”历中行立即问。
“叫我严廉就好。”对方神情轻松,“用现在新的计算机技术,这个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先收集航片和大比例地图,我去实地勘察一下,核实图像资料,然后需要你协助选择和确定坐标点,最后用我们的软件整合成图。总共只需要几天。”
历中行喜上眉梢,轻撂下筷子跟他握那次没握上的手:“历中行。”也让他直呼全名。
桌上还有其他人,历中行动作幅度不大,但严廉感受到了他手掌收拢的力度,道:“中行,什么时候启程?”
历中行被他喊得一顿,收回手,有点不得劲的感觉。他大名三个字,全喊了生分,确实有不少人只拿两个字叫他,但严廉的亲近似乎有些刻意。
“吃完饭就走。你有行李要收拾的话晚一点也可以。”他想了想,自行做了一回姚江的主。这是他妹妹介绍的人,总不会不带上。不过算来算去,他好像又拐着弯欠了姚江的人情。
“好的好的,我东西不多,很快。”严廉笑道,发现历中行往对面睇了一眼。
视线的落点,是那个眼睛和姚县很像的男人,言谈间的微动作非常低调,气场内敛,近乎隐形,但由于此人是这饭局切实的中心,身周便括出了一圈真空般的沉静。
这会儿,税务局那位正和他谈上调法人税的事,姚江嘴角的弧度在倾听中毫无变化,待他说完,回道:“法务不在,不过我记得这个额度是市里城区标准,我承诺不了。刘局长后续可以和我们的谈判团队沟通。”
管财税的碰了颗软钉子,悻悻地笑。
严廉的脸正着,上身歪向历中行一点,咧嘴低声道:“中行,你知道姚县为什么叫我们来坐着?”
历中行侧耳。
即便另一边坐的是Abel,身旁的人还是快把声音压成气流:“这一桌子,两个人大三个政协,八个都是李镇的人,当地起来的。只有姚县和那位姚总是外人……咱们两个‘死读书的’不在,他们就不只是涨税,而是吃拿卡要了。”
严廉秀挺的鼻子吸了吸气,目光不复走错门时的朴拙:“所以呀,你欠姚县的人情现在就还啦,不用放心上。”
历中行不留痕迹地蹙一下眉。没理解错的话,严廉这句的潜台词其实是,你只欠我人情。
这是当然是事实,但他不需要别人提醒。
正不大爽利,姚江朝这边投了一眼,浅浅的,不知在看他还是严廉。历中行下意识坐直了,低头夹菜。
筷子送一口到嘴里,如凿通一窍,品出味儿了。
就像膝跳反应一样,潜意识不会骗人,自己对姚江有意思,姚江一看他,他身体就自动远离了某人……这个严廉,难道在打自己的主意?
历中行失笑,既对自己不争气的下意识反应无奈,也对严廉这人费解。才见第一面,自己是什么闻着很香的肉包子吗,这么招人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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