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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飞机落地,M&C的接待人员等在接机通道最前方,将两人送到酒店。晚餐时间,北京的负责人到位,席间分门别类,把手中轨道部门和上下游产业相关老板的门路一一摆开,详述利害。
最后,重点拎出两位被这位铁路局局长欠着情的,“既然赵局跟咱们吴总有龃龉,可以找他们帮忙牵个线试试。姚总,您看联系哪位……”
姚江没有犹豫,“一块儿。”
负责人应下,说明天去约个时间。
“地址和电话给我吧,明天我直接跑一趟。”姚江道。
不料这两处各有情况,一位抽不开身,一位约好上门,只见到家眷,对方在电话里一番告罪。真正见面,已到了落地北京的第四天。
第四天夜幕方临,接到李茹来电,说黎老师情况不好,历中行已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
“我昨晚去了,老师不让我留。护工老刘也在,但是……”
姚江明白她的意思。这通电话打给了自己,李茹知道他是历中行什么人。
可白天他才跟历中行发过微信讲过电话,对方半个字也没提。姚江懊恼地打开订票软件,恼自己没听出来,净跟人讲废话。
本该听出来的。当时在洛安,隔着电话,历中行不高兴,自己一听便知。
他什么时候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了?
等拧开病房房门,已经是后半夜。
河梁出伏,暑气渐消,蝉声已近绝迹,入夜后的医院极阒静。周身是消毒水的气息。
姚江经过卫生间的门,往屋内病床前走了几步。眼睛还未适应黑暗,病床旁支了一架陪护的折叠床,黑黝黝一团。
护工不在,是历中行睡在上面,睡着了。姚江看不清,但能听见,能感觉到他。
他取下病床前的病历卡拿到窗前,对着外面的月光看上面的字。看完挂回去,无声走近,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支了折叠床后的走道太窄了,走不进去,姚江最后在折叠床的床尾单膝蹲下,外套挂在小臂上,手握住床尾的铁架。
他听历中行的呼吸,又轻又沉。
眼睛适应了。他蹲在他的脚边,遥遥地用目光描摹几天没见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大概是怕热,历中行没盖被子,短袖加长裤,双臂抱着胸稍向黎永济的方向侧躺。
——你什么时候才能试着依靠我一点?
他在心里问他。
姚江蹲得脚麻了,却不想动弹,就微微向后,靠着墙坐到地上。他把外套盖在历中行裸露的小臂上。
忽然,他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产生了变化,直觉似地,向斜上方看。
病床上,柔软的枕间,亮着一双苍老的眼睛。
那目光如此寂静,岿然不动,宛如凝固。
姚江安静地与他对视,直至老人非常缓慢地眨了一次眼。他一手撑地,支起身来,走到床前,抱着黎永济整个上半身,微微靠起来一点,用极低的气音问,“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没有回答,但身上有些发热,是潮湿的。
姚江又等了片刻,折身去卫生间拧了毛巾来,慢慢解开病号服的上衣扣子,一点点擦拭衣料下面枯瘦孱弱的躯体。从脖颈到胸腹、腋下,再一只手臂托住肩,一手绕到背后。擦完了,再系上扣子,抱老人靠好,到卫生间洗干净毛巾挂上。
折回床前,站在黎永济身旁。
老人还是无话,只移了移手指,点点他的袖口。
衬衫袖口湿了。半是拧毛巾的水,半是方才蹭到的汗。姚江抬手解开袖扣,挽起袖子。
黎永济半阖了眼,手仍搭在被子上,小幅向上摆一摆。
姚江俯过来,将他抱回原位,躺下。即将起身时,视线挪过老人的眼睛,最后和他对视了一次。
“小狐狸……”这回,老人主动耷下眼皮,用一把枯涸的嗓子,几不可闻地叹道。
姚江顿了顿,倒来半杯水送到他唇边,小口小口地喂。二分之一下肚,黎永济不再张嘴,看样子,准备沉入睡眠了。
他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刚走回折叠床的床尾准备坐下,床咯吱一响——
“姚江?”
历中行攥着他的手把他拉出病房,大步穿过静悄悄的过道,即便刻意放轻了脚步,仍踏出两重紧密相叠的足音。
直走到临窗的电梯间,才忍不住问,“怎么回来了?白天不是说今天才跟人见面吗?晚上没有安排?事情顺利吗?”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在他的四肢躯干、衣服褶皱里淌,淌落水磨石的地板。姚江被拉住的手反过来握他,拇指磨了磨弯曲突起的指节,浅浅地笑,“不想我?”
历中行心头酥麻,被噎了一下。
电梯门滑开,他拉姚江进去。
“想啊……”狭小的金属箱子里,声音低上几分,反而显得大了。历中行轻按箱壁,倾身过去吻吻他的嘴角,意犹未尽地舔一下唇珠,抬起眼睫,又亲了他干燥的唇瓣,将上下两片都濡湿,“怎么会不想?”姚江抬起手掌握住他侧腰,予取予求的。
“你没生气吧?”他抵近瞧姚江,“老师这次……基本稳定下来了,我才没告诉你。”
低头看一眼表,“都四点了!你今晚睡觉了吗?”
“中行,”姚江双手把着他的腰,望进那双装了纷繁世事的眼睛,“我们是不是还没正式约会过?”
轿厢四面是镜子,上下左右都映出面对面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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