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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疼痛。疼痛。
无论是指甲与皮肉衔接之处丶骨骼相连的关节之处丶痉挛收缩的肌肉,或者脑壳内部断续跳动的敲击感,疼痛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撕扯着分布全身的神经,足以使人发狂。
克莱恩疼得分开嘴唇,像是离水的鱼一样无声哀鸣,绷紧的身体断续打颤,几乎要崩溃为成团的透明蠕虫。
恢复意识的瞬间,贯穿全身的痛楚占据了克莱恩的所有思考。倒卧于地的他无法动弹,他的手指像是寻求救命绳索一样无意识地刨抓地面,棕褐的眼珠没有焦距地颤动,带着茫然与困惑。
这份疼痛他很熟悉。
和他刚成为“克莱恩莫雷蒂”时的感受相去不远,是灵魂进入陌生身体,重新开啓感官的痛楚。
--死而复生的痛楚。
他本该彻底死去。失去复活次数之後,即使是奇迹师也无法挽回自身失去的性命,因此这次复活肯定是经由他人的“帮助”。
记忆的光点在疼痛的泥沼中载浮载沉,克莱恩挣扎其中,像是深陷梦魇的孩子,为着那些浮沫般掠过脑海的破碎景象而感到混乱。
霍奇那斯山丶安提哥努斯丶星界丶神战丶愚者的晋升仪式,他回到了源堡稳定自身状态,之後是--
克莱恩反射性地干呕起来,失却生理反应的躯壳吐不出一点酸水,只有凄惨的喘息和咳嗽零落唇边。这具躯体带着“未知存在”的印记,令他几乎疯狂地感到作呕,如果不是四肢除了疼痛再无其他知觉,他或许会立刻刮下自己的肌肤血肉,拔出自己的舌头,剜出这双不合适的双眼。
对的,他必须快点自杀才行。
以他的位格而言,“复活”作为馈赠的礼物过于沉重,标注的价码将难以偿还,他不能连累他所守护的人们。
更何况,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存在是--
随着思考能力返还的还有灵性直觉的感知,克莱恩头皮发麻,不可遏止地颤栗,像是暴露出泥土的虫子般不堪。疯狂预警的灵性直觉催促着他逃离此地,但克莱恩只能和凡人一样,依循几乎碾碎理智的畏惧,将额头磕向灰雾弥漫的地面,以免冒犯不可直视的伟大存在。
克莱恩的瞳孔缩小。
此处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源堡。
在明白这点的瞬间,他知晓他最大的不幸就是没能在苏醒的当下直接陷入疯狂,化为失去自我的怪物。
“这麽不喜欢这个身体吗?我已经尽量依照记忆中的印象给予复原的‘奇迹’了。”熟悉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下,来自于克莱恩意料之中的元凶。
阿蒙落座于青铜高背椅的首位上,从容而优雅,像是那位置自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归属于他的王座,但那双翘起的双脚显示了祂轻佻的本性。神祇静静地观察克莱恩痛苦挣扎的样子,正如欣赏跌落地面的秋蝉的茍延残喘。
“……我丶输了?”克莱恩以发抖的唇瓣艰难地组合问句,试图厘清情况,垂下脑袋的他彷佛是从属真神的天使般顺服,但他知道他充其量只是心血来潮的俘虏。落在这位的手里,纵使死亡也无法逃离。
“‘没错,你战败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阿蒙说道,在充分享受克莱恩内心的错愕慌乱之後,慢悠悠地开口。“……虽然这麽自称也无所谓,但不属于自己的胜利作为勋章可不怎麽光彩。”阿蒙自嘲地笑了几声,打量克莱恩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我没能赢过你,而你也并非一般定义的输家,你不记得了?”
“……我丧失了一小段死亡前的记忆。”克莱恩缓了一阵才给出回答,嗓音因为疼痛而显得低哑。他或许身处于比光怪陆离的恶梦还荒诞的现实中。
“看来‘精神印记’并不牢靠,无法完整地修复你的一切。”阿蒙垂眸望向奴仆般匍匐于地的前任“愚者”,眼神少了几分往常的戏谑,平添几分神性的淡漠,像是看着滚落脚底的石块,但又不是那麽无谓。
祂想要重新估量这块石头的价值。
切割也无所谓,碾碎也无所谓,祂想知道这人在光芒之下闪烁的色彩是否属于永恒,抑或只是迷惑视线的幻影,空洞无物。
“我和唯一性相处的时间可没有你久。”克莱恩冷冷地说,总算是了解了自己的复活方式。事实上他才刚晋升为真神就面对阿蒙闯入源堡的危机,还没捂热唯一性就转手了。“为什麽要复活我?”
“……我们先来谈谈你的死亡吧?”阿蒙笑眯眯地说,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捏了捏镜片,卖了个关子。“你放任那位‘诡秘之主’侵蚀并且封住源堡的手段确实不错,一度将我逼向绝境,不过你最终没有撑到得胜的时刻,然後……”阿蒙的双掌缓缓地阖上,动作像是压碎坚果果壳。克莱恩蹙起眉头,猜想那大概就是他自己最後的死状。“在完全失控的危险之下,你放弃了一切攻击,请求我将你杀害。”
“……”克莱恩残缺的记忆虽然存在着阿蒙侵入源堡以及之後他们对峙的部分,但缺乏死前的一段记忆,尽管无从辨认真僞,不过他认为他的死因没有造假的必要。
争战已然结束,树梢的甜美果实既被摘取,剩下的只是对历史的唏嘘或嘲笑罢了。
“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显然你并没有你所表现得那麽疯狂。”阿蒙赞许地说道。
不,我大概只是不想拉着整个地球的生灵陪葬,克莱恩在内心吐槽。他知道他并不愿意把未来交给与“天尊”无异的阿蒙,唯一的可能是因为天尊的复苏迫在眉睫,而不得不在千年来未曾倾覆人类历史的阿蒙身上下注。
阿蒙的确没赢,克莱恩是自行“弃权”了。
当天秤的另一端代表着这个世界,克莱恩理解自己确实可能屈服于千万生命承载的可能性,但克莱恩也清楚自己绝不会抛弃重视的朋友和信徒,这点无论他的敌手是谁都一样。
察觉思考被阿蒙夺走只让克莱恩眉头一皱,没有多馀的情绪,像是临刑前的囚徒,无谓地接受一切。
对彻底死过一次的他而言,已经没有什麽不能失去了。
“你甚至没有表现的那麽无情。”偷来的思绪让阿蒙勾起了嘴角,话语中兴味盎然的笑意不加掩饰。
“我们在灯神和特伦索斯特黄铜书的双重见证下交换了条件。”克莱恩吃力地撑起身体,相当肯定地说。随着他对这具躯体的适应增加,身上的痛楚也开始减轻,但克莱恩的行动能力未能迅速恢复,即使只是坐下的动作都像是年幼的婴孩一样吃力。他试图让自己不要狼狈地跪伏于地,维持基本的尊严,尽管他们的地位不再平等。“我不可能无条件地主动退让。”
“……对我来说这场交易相当划算。”阿蒙颔首,弯起嘴角,并未否认克莱恩的说法。“愚者信徒既然转为我的锚点,自然没有杀害的必要,只是要不要寄生的问题罢了。身为真神,这点宽容我还是有的。”
愚者信徒的转移和当年海神卡拉图瓦的权柄和信徒转交给克莱恩的情况一致。在克莱恩殒落,阿蒙晋升诡秘之主後,愚者的身份自然为阿蒙所承袭,信徒们无从得知他们信仰的神灵已被其他存在取代,崇拜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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