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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河县的豆腐西施 一(第1页)

第三章清河县的豆腐西施一

第二日一早,云典史宿醉未醒,自家婆娘相氏却连连推他,“县大老爷回来了,再不得躲懒,还不赶紧起来,莫误了早衙画卯。无弹窗更新快”云典史猛然惊醒,慌忙起了身,胡乱洗漱了,早饭也来不及吃,只叮嘱自家婆娘要去拜见县台夫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

他擡头看着方麻麻亮的天色,裹紧官袍,缩着脖子,迎着寒风策马出了县城,向河岸而去。隔着草堂还有半里远,云典史就嗅到了一股玉米甜粥的香气,空空的肚子顿时叫了几声。

那草堂子在三河汇流的高岗脚,前头离漕河二里不到。远远可见漕帮运丁丶纤夫丶闸夫在寒风中仅着单衣马褂,肩扛担挑,一身大汗,往来忙碌。草堂後头地势稍高,上头连着一片儿草屋顶和一处小市集,草屋四墙用竹篾子围成,里头透着亮,多是贫家。

此时草堂外栅门大开着,几个孩童倚在门口,流着鼻涕,一边嬉笑一边窥探,见得云典史策马而来,顿时一哄而散。

院子前马槽里已拴着三匹马,云典史识得汪县丞的坐骑,暗啐一口,汪县丞这几日和县後街上的小粉头打得火热,不到日上三竿不出府,这会儿县大老爷回来了,就装勤力。

他急急下马,随意将缰绳向马槽边的横木上一丢,气喘吁吁向草厅上奔去,院中的粥香味越发浓了。

草厅甚是广大,二十皂班衙役执水火棍肃然并立,厅中摆县台高案,两侧各有三把竹椅,坐了汪县丞丶林主薄丶钱巡检等有官品之人。县衙上的“肃静”“回避”等虎头水火牌却未从县衙移来,减了一些杀气。

陈演已在高案上坐定,皂役行首王捕头立于陈演身侧。陈演身後五步外竖着一道青竹薄纱屏风,挡住了向中门而去的石道。仍是依着县衙的规矩,属官只在前厅议事,不得进中门内宅。

待得云典史走上前厅,给县大老爷施礼,便听得後堂传出一阵轻轻脚步声,薄纱屏风上现出一条高挑人影。县大老爷听得声音连忙站了起来,转到屏风後,不一会儿,左手提着一罐玉米粥,右手拿着四五只碗走了出来。那人影便又去了。

陈演看了衆属官一眼,笑道:“都是赶着来的,一起用吧。”衆属官皆低头应是。

“到底是小登科,便是县大老爷这样的人,也得晚起,倒让我们早饭都不敢吃,就怕迟了。”钱巡检将腰间跨刀向後挪了挪,悄悄打了个哈欠,轻声笑道:“看这亲热劲,新夫人好生得宠,那豆腐西施若想进县大老爷的门,没这位点头,只怕是没指望。”

云典史沉了脸,轻叱道:“还不赶紧闭嘴,那寡妇是个什麽东西?也配和县台夫人相提并论?小心叫夫人听着了。”

钱巡检显是和云典史极熟,见他作色,乃是不在意地低笑道:“时辰儿就快到了,只要县大老爷在,那豆腐西施必要来的,哪里又会不知道。”眼角儿瞟了瞟肃立的王捕头,又瞟了瞟干瘦的汪县丞,哼道:“瞧见没,王捕头手上早拽着那三文钱了,只等着那豆腐西施上门呢,我们就瞧好吧。”

说话间,便用了粥,屏风後的人影又出现了。陈演接过王捕头收拾好的用具,转到屏後。齐粟娘接过陈演手中的物什,正要回後宅,听得院子外响起一把甜脆的嗓音,叫道:“豆腐脑儿,又香又软豆腐脑儿,一文钱三大瓢,卖豆腐脑儿。”

她不过叫了两声,堂上王捕头瞟了屏风一眼,急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提着一大瓦罐豆腐脑儿又回来了。

齐粟娘在屏风缝隙中见得如此,方明白陈演方才未叫那些衙役分粥喝,原是要等着这豆腐脑,想来是他们喝惯了,便也不在意。她的眼角儿穿过屏风间隙,越过前厅,隐约见得那门口挑着担子的人影,孝服长裙,甚是单薄。

没料到一连十日,这卖豆腐的女子日日在门口叫卖,王捕头日日买了三文豆腐脑。齐粟娘大觉有趣,正要寻机会和陈演打听打听,陈演却出了公差,到县界边上的盐场与盐政许知事处理一些民盐纠纷。

这会儿,齐粟娘方觉出异处。陈演带着钱巡检去了,汪县丞和云典史在堂上主事,王捕头也未走,那豆腐西施却没了影,又没见王捕头去寻她买豆腐脑。再过得几日,陈演从外归来,那豆腐脑儿的叫卖又响了起来,王捕头仍旧是三文钱一瓦罐儿,日日不误。

草堂後院里,齐粟娘一边琢磨这事儿,一边笑着送了云典史夫人相氏丶汪县丞夫人许氏出门。草堂後院不过五间旧瓦屋,用泥墙围了一个大院,不过也是竈间丶水井。大竹棚下开了一些田哇丶种了些花草,到了初冬早已零落。後门一开,可见草堂後成片的民居,中间空地上是一个小集市,多是卖菜,卖旧物的小贩。

齐粟娘到此处後,便脱了上岸时穿的鲜色锦绣衣裙,摘了金钗翠钿,宝石珠箍。她只着平日在高邮乡下的旧衣裳喜鹊袍,头上以插定如意金钗绾发,梳了盘辫,其他一切钗环俱无。因爱杭州关玉和的荷香粉味道好,间或扑上一些。

她第一日便在市集卖鸡王婆手上买了两只芦花小母鸡丶两只麻鸭养在院子里,而後每日清晨买些新鲜青菜,过得几日,便和市集上的人混了个脸熟。

市集和民居中的人多是有人迎过她上岸,却无人认出这个叫“粟娘”的女子是县大老爷的新夫人,看着她从县大老爷後院里出来卖菜,口音又是扬州高邮的,个个以为她是新夫人带来的婢女。

又过了几日,陈演被河道总督张鹏翮召去淮安,这回是汪县丞随行,云典史守家。齐粟娘清早出门到了集市,买了一把青菜,一捆豆夹放入竹篮中。买鸡的王婆从鸡笼里捉起一只芦花老母鸡递给客人,见得齐粟娘过来,招了招手,叫道:“粟娘,小白花下蛋了没?昨儿俺教你的法子管不管用?夫人可还中意?”齐粟娘笑着走了过去,王婆子将脚边的小竹凳踢给她,道:“和老婆子磕几句。”说罢,转头又去和妇人讨价还价。

齐粟娘走了过去,安静坐在一旁,将竹篮放在脚下。她擡头看了看天色,默默数了二十下,果然见得那个挑着豆腐担子的单薄人影从草堂後门走过,慢慢向市集走来。只见她一身素白,头戴孝花,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又长又媚的凤眼,深深的双眼皮直扫到鬓角里去,长长的睫毛时时垂着,似是不敢与人对视。肩上重担更衬得她娇弱。这卖豆腐的寡妇虽无十分颜色,这般神态配着这一身素装,自有另样的妩媚。

王婆子已是卖了鸡,正在数钱,看得那豆腐西施走了过去,忙忙招呼了一声“许娘子,卖豆腐呢?”那许寡妇擡眼一笑,长眉下两只狭长凤眼轻轻扫过齐粟娘,细细柔柔唤了一声“王婆婆。”便也过去了。

王婆子看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蹲在地上,悄悄儿向齐粟娘问道:“寡妇再醮,你们夫人可会让她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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